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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周突然冷寂。
不久,長靴落地聲漸漸遠去。
我睜開眼,拽掉額頭的帕子。
異瞳中是化不開的濃霧。
9
半月之後,我又去了趟承天殿,找機會拿到京中布防圖,叫素珠飛鴿傳回潁州。
潁州如火如荼準備,京城也沒閒著。
為了麗貴妃生辰,楚東流搬空了大半座國庫。
又以為貴妃祈福之名,令各地獻上珍寶。
一時間,朝堂參奏妖妃禍國,民怨沸騰。
丞相府的馬車每每過街,都要被丟一筐臭雞蛋爛菜葉。
宮門深遠,那些閒言碎語自然傳不進林淑妍耳中。
她向陛下討要恩旨,中秋攜眾嬪妃往國寺祭天。
這是皇後才有的殊榮。
禮部官員上書拒辦此僭越之舉,奈何楚東流和丞相一同施壓,這道旨意勉強頒下來。
內務府拉著成車的禮單,一日日往明儀宮送。
林淑妍擺著架子,雞蛋裡挑骨頭,嫌這個不好那個不好,還發落了不少奴才。
後宮人人自危。
10
自恩旨頒布,林淑妍越發喜歡召後宮嬪妃來她宮中賞玩。
「果真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,您宮裡連一個茶杯都價值萬金!」
「托貴妃娘娘的福,咱們才能親眼見識這流水兒似的奇珍異寶。」
許賢妃眼尖,瞅見箱籠角落的金蝴蝶珠貝麵具,贊嘆了一句:「這麵具可真精致,聽說是燕國薑氏的祖傳寶物,娘娘戴上一定傾國傾城……」
話音未落,她便察覺氣氛不對。
眾人噤聲,齊齊避開許賢妃探究的目光。
林淑妍笑吟吟地開口:「燕國薑氏,不正是桐黛公主的母家?看來,本宮與桐黛公主確實有緣……」
許賢妃身子癱軟在地,連連叩頭請罪:「臣妾胡言亂語,請娘娘恕罪!」
大家心裡明鏡似的,高高在上的麗貴妃不過是替身。不過大庭廣眾當麵戳穿,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林淑妍起身,撿起金蝴蝶珠貝麵具仔細打量。
「許賢妃,你覺得這麵具好看嗎?」
她點頭又搖頭,以林淑妍的脾氣,絕對不會罷休,許賢妃急得直哭。
「本宮又不會吃人,大膽說,倒底好不好看?」
許賢妃硬著頭皮,聲音比蚊子還小:「好看。」
林淑妍滿意地點點頭,將麵具扣在許賢妃頭上。
「妹妹說好看,這麵具便送給妹妹了。」
「謝娘娘!」
如蒙大赦,許賢妃剛要起來。
林淑妍怨毒的目光似要剜下她的肉,狠狠地吩咐:「許賢妃喜歡這麵具,一輩子不用拿下了。
「蘭辛,燒金水,從她頭上灌下去!」
許賢妃下裙濕了,被太監們拉出去。
無人敢求情。
11
許賢妃死了。
我坐在她旁邊,故意低聲贊嘆蝴蝶麵具。為了巴結林淑妍,她急著奉承。
蠢貨。
沒等中秋夜宴,潁王反了。
許賢妃是他堂妹。
唉,又一個蠢貨。
麗貴妃的生辰宴設在楚東流特意為她建造的停雲台。
二人執手,歲月靜好。
「陛下,今日是臣妾生辰,能否再向您討要個恩典?」
她的要求,楚東流自然不會拒絕。
「你說便是。」
她目光流轉,最終定格在我身上,莞爾一笑:「聽聞薑婕妤曾經一舞動天下,臣妾往日去不得錦鴛樓,無緣得見。今日借此良機,薑妹妹也好讓姐姐見識見識。」
她要把我的尊嚴折碎。
今日來的不止妃嬪,還有各府誥命。這舞若是跳了,我便成了天下笑柄。
我直愣愣地將最後一絲求救的目光投向楚東流:「陛下當真要我跳?」
他麵色如常:「貴妃讓你跳,你就跳。」
我認命地絕望一笑:「臣妾,遵旨。」
「踏歌」一舞,袖不掩臂,衣不蔽月要。
伴著舞蹈,淚水簌簌。
楚東流竟掏空魂兒似的站起來。
頃刻間,刺客從四周蹦出。
一柄長劍朝楚東流刺過去。
我離他最近,使出全力把他推到一邊。
「阿離!」
長劍入肩,疼得很。
12
潁王無用,三日便全線潰敗。
彼時我被軟禁在承天殿。
素珠身份暴露,五馬分屍。
隻剩蓮枝在我身邊照顧。
仿若回到我初進宮時,楚東流對我無微不至。
我不願吃藥,他耐著性子一勺勺餵我。
「阿離,朕早知道你是潁王的人。朕也知道你從未背叛朕,就如往昔一般,你還是朕的怡妃。」
布防圖是假的,中秋夜宴是假的,我傳遞的消息都是假的。
除了擋劍是真的。
潁王未按照我的計劃行事,證明他不信任我,我的無用和錯漏,恰恰是最打動楚東流的。
一個絕路女子拋卻生死的愛。
我嗓子喑啞,忍著傷口請求他:「陛下,我想出宮。」
他萬萬沒想到我醒來說的第一句話,居然是請求出宮。
「這是你第二次要離開朕,為什麼?你的母親弟弟已經死在亂軍之中,你還能依靠誰?」
那兩個啊,與我沒有血緣關係。
死就死了。
「臣妾的出身,會汙了陛下千秋名聲。」
他突然暴怒:「那不是真的!」
「臣妾隻想離開。」
他給我灌了一碗安神湯,語氣溫柔。
「睡吧,睡醒就不會說胡話了。」
我依舊住在承天殿,楚東流卻搬對我避而不見。
長日無聊,折花寫字,一天天消磨日子。
我把宣紙扔火盆裡燒了,蓮枝卻寶貝地收起來,要放到廚房引火用。
13
我的身份並未泄露,旁人隻以為我以身擋箭,入了楚東流的心,大約要復寵。
林淑妍第一個不痛快。
趕上祭天祈福,她領著眾嬪妃浩浩盪盪往國寺去,還不忘帶上我。
她頭戴鳳冠,身著雙鳳錦衫,打扮遠超貴妃品級。
按照位分,我在林淑妍身後進香。
她上完香,轉身訝異地捂著嘴。
「呀,薑妹妹!真是嚇我一跳,我以為你還是個小小婕妤呢!」
她遲遲不讓路,我隻得舉著香原地站著。
「妹妹清減不少,平常我與陛下相處,他事事都為我考慮周到。怎麼到了妹妹這裡,卻照顧不好呢?」
「臣妾福薄,不配陛下親自照看。」
她鳳目一轉:「嗬,是嗎?我看你在承天殿住得挺得意,重華宮都生灰了吧!」
香灰落地,林淑妍的裙擺燙出一個洞。
她朝蘭辛使眼色,蘭辛會意。
「大膽怡妃,火燒貴妃祭天禮服,對上天不敬,罪同叛國!」
門外的侍衛迅速把大殿圍住,拔刀對著我。
有模有樣,看上去我倒真像十惡不赦的罪人。
我挺直脊背,迎麵向刀。
「臣妾無罪,不認。」
叛國之罪。
我若認了,死無葬身之地。
「哼,本宮平日倒沒看出來,怡妃的嘴這麼硬!」
我不卑不亢,為自己辯解:「貴妃娘娘,您故意糾纏,阻擋臣妾進香,香灰才會燒了您的衣裳,實非臣妾之過。」
她饒有興味地欣賞手上新製的蔻丹,喜眉笑眼:「怡妃的意思,祭服損毀是本宮的過錯?」
時辰差不多了,我得添把火。
「娘娘今日穿戴,唯皇後能用,著實逾矩。以庶妃之身,行正宮之事,才是對天不敬。
「祭服損毀,焉知不是上天示警,責問娘娘?」
「大膽!」
此言一出,在場諸人皆麵如菜色。
嬪妃紛紛後退,與我分隔開。
她們以為我當眾出言不遜,譏諷麗貴妃,必定活不成了。
林淑妍勃然變色,目眥欲裂。
「薑離!國寺腳下,你竟誹謗本宮!
「你不是拿不穩香嗎?那雙手就別要了!」
侍衛將我摁在地上,雙臂露在官道上。
林淑妍上了馬車,握住韁繩,眼中殺意怨毒交加。
「薑離,憑你也配與我爭寵?
「駕——」
駿馬嘶吼,車輪滾滾。
指骨「哢嚓」折斷的聲音,隻有我自己聽得到。
好似成千上萬的針刺向手指,鑽心的痛感潮水般湧現。
十指連心,齊齊折斷,汗珠和著淚水滴落。
我滿眼隻見楚東流缺了一隻鞋,拚命朝我奔來。
「迎兒——」
我心滿意足,放心睡去。
14
待我睜眼,發現楚東流一直將我抱在懷中。
我的雙手裹得粽子一樣,稍稍挪動便疼得刺骨。
「嘶——」
「別動!太醫說傷到了骨頭,得好好養著。」
「迎兒,你可知我有多高興……」
我無視他熾熱的目光,呆呆地望著帷幔。
「陛下認錯了,臣妾是薑離,不是桐黛公主。」
他從袖口掏出一卷宣紙,上麵是我日日寫的一句詩。
「東流若未盡,應見別離情。
「這是你送我回鄭國那日對我說的。」
我艱難抬起手臂:「再待下去,臣妾隻怕活不成了,請陛下放我走。」
楚東流抱緊我:「不會的,有我在……」
我雙眼腥紅,幾乎是沖他嘶吼。
「林淑妍折辱我的時候你在哪兒?潁王逼迫我的時候你在哪兒?燕國滅國的時候你又在哪兒?」
楚東流僵住,對上我的眼睛懊悔不已。
「迎兒,給我個補償你的機會,好不好?」
「不必了,你我之間,唯有國仇家恨。」
我踉蹌著朝殿門走。
他幾步便追上來,從後麵環住我的月要。
「迎兒,你還愛我。
「你明明可以幫潁王造反,卻處處護著我。我們同榻而眠,你有那麼多機會殺我,可你沒有下手……
「若你對我沒有一絲愛意,為何要吃林淑妍的醋?」
我絕望轉身,牽動嘴角,勾起別扭的笑臉:「楚東流,我多希望我從沒愛過你。
「那樣的話,燕國不會亡,我不會在大火中毀了容貌。
「更不會希冀著此生再見你一麵,承受換皮之痛,做了潁王的奸細……」
他抹去我的淚水,陪我心碎。
「錦鴛樓那日,我原想著遠遠看你一眼就好。陰差陽錯,你竟帶我入宮。
「以為換了個新身份,我便能徹底放下滅國之仇,繼續愛你。
「天不遂人願,我閉上眼睛整日夢到燕國血流千裡,那是我骨肉至親的性命啊!」
楚東流伏在我肩頭,連聲說著「對不起」。
我蹭蹭他的發絲,喃喃道:「林淑妍折磨我的時候,我不恨她,反而覺得,這是我應受的懲罰。愛上仇人,我活著的每一天都該受油煎火烹之苦……」
楚東流聽我聲聲如訴,越發不肯放我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