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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愛他?沒有。

恨他?也沒有。

母妃在時,說我生性涼薄,冷血冷心。

我不會愛,也不會恨。

楚東流於我而言很特殊,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。

15

我沒有再提出宮的事,楚東流以為我想通了。

我勸他不要懲罰林淑妍,她是丞相養女。

丞相在朝的勢力錯綜復雜,楚東流登基未足三年,根基不穩,還不是與他撕破臉的時候。

他表麵答應,實則對丞相已起殺心。

我與他相識七年,最了解他的性子。

麵熱心涼,眼裡揉不得沙子。

他對我言聽計從,許我出入任何地方,隻是得帶著宮人。

養了數月,陰天下雨,手指便如螞蟻啃噬。

太醫也無計可施,氣得楚東流斬殺了所有為我診治過的太醫。

我沒阻攔,麗貴妃得意之時,他們趨炎附勢。重華宮缺醫少藥的,我吃了不少苦頭。

好得差不多,我趕個大早,去明儀宮給麗貴妃請安。

她神色憔悴,眼下烏青。

「貴妃娘娘昨夜睡得不好嗎?」

我明知故問。

她要撲上來扯我的頭發,被蓮枝拉住。

「薑離!你給陛下灌了什麼迷魂湯,教他如此冷落我!

「你無依無靠,能囂張幾時?我即刻傳書,讓爹爹連同朝臣上奏,請陛下殺了你……」

我把玩著茶盤裡的白玉薄胎壺,神態自若:「嘖,這麼蠢的話你也說得出口?林淑妍,你的腦袋裡麵裝的是草嗎?」

她更加瘋狂朝我叫囂,三個人都差點攔不住她。

「你敢罵我?我是貴妃!

「來人!把她綁起來!」

我揚手一扔,玉壺精準砸在她頭上,淋了滿頭茶水。

我急步上前,抓住林淑妍的脖子,慢慢收力。

她的呼吸漸漸急促,張著嘴卻發不出聲,臉色漲得通紅發紫。

還差一口氣,我鬆開手。

她渾身無力倒地不起,喘著粗氣。

她終於安靜,可以好好說話了。

蓮枝為我揉手,我蹲下跟林淑妍說話。

「想知道你為何會輸嗎?

「空有皮囊,以為生了張跟桐黛公主一模一樣的臉,便萬事無虞了?

「你知道楚東流最討厭哪種人嗎?」

她恐懼地蜷縮著。

「他最討厭你這種恃強淩弱,無知自大……當年燕王宮,他日日所見,皆是你這副嘴臉。

「後來,欺負過他的皇子奴才,全都死了。」

林淑妍回過味兒,顫聲問:「你……你究竟是誰……」

「你學我學了這麼久,倒認不出正主了?」

她似是看見地獄惡鬼,嚇得癱軟。

「桐黛公主早就死了……不可能……你不可能是……

「蘭辛……你快說,她不是趙迎……」

蘭辛姑姑越過她,朝我行跪拜大禮。

「奴婢恭迎公主殿下。」

林淑妍抽乾了最後一絲力氣,瘋子一般仰天大笑:「我是貴妃!我是未來的皇後!

「有我爹在,滿朝文武在!陛下再喜歡你,也不能立亡國公主做皇後……」

她說的不錯,但我也不想做皇後。

16

我給林淑妍講了楚東流屠城的故事,她聽完就瘋了。

她在宮中樹敵不少,又屢次傷我,她自然知曉楚東流不會放過她。

我差人把她囚在寢宮,隻留下蓮枝和蘭辛。

「奶娘辛苦了。」

蘭辛恢復過往的樣子,溫柔憐愛地拉著我的手。

「奴婢不苦,公主才是遭了大罪,奴婢瞧著心疼……」

我叫她放心,至少我們都還活著。

「奶娘這些年調教林淑妍,費了不少功夫。」

「是,她底子不錯,隻是心性愚鈍,丞相覺得她好控製罷了。」

我瞧著蹲在牆角的林淑妍,青絲淩亂,眼神空洞,哪兒還有雍容華貴的貴妃模樣。

「她愚笨,也方便我們了不是?」

我轉而麵對蓮枝:「蘭辛一直都是我的人,她引導林淑妍肆意妄為,說出那些狂妄言語,輕蔑桐黛公主,讓楚東流連帶著恨上了丞相。

「其實從她進宮那刻起,楚東流和丞相就不是鐵板一塊了。丞相仗著幫扶楚東流登基的功勞,妄圖把前朝後宮死死拽在自己手裡,徹底架空他。

「陛下是多睿智的人啊,取天下財以養貴妃,把她和丞相放火上烤。如今天下百姓,可恨極了這位丞相大人……」

蓮枝咽了咽口水,扌莫不透我的心思,遲疑道:「娘娘……」

我撿起林淑妍掉地上的步搖握在手裡。

石榴累絲金步搖,價值連城,的確好看。

「跟在我身邊這麼久,現在聽見真相,覺得我可怕嗎?」

她搖搖頭:「奴婢不怕。」

我掐住她的下巴,湊近了問:「你不怕,可是我害怕。

「一仆不事二主,身邊的奴才有了異心,我睡不安穩。」

她慌忙跪下,連連叩頭:「奴婢不敢!奴婢隻忠於娘娘一人啊!」

「我和楚東流不死不休,你既是他的人,便跟他一樣的下場……」

「娘……娘……」

蓮枝低頭見到月匈口殷紅,插著一支金步搖。

她死不瞑目,眼睛瞪得渾圓。

我擦擦手吩咐道:「麗貴妃發狂行刺我,蓮枝護主身亡。」

「是。」

17

楚東流得到消息當即來看我。

「迎兒,你可傷到了?」

「我無事,可惜蓮枝……」

他抱著我,心口咚咚作響。

「無事就好,蓮枝死了不打緊,我再給你挑個懂事的。」

為他做事的奴婢死了,隻得一句「不打緊」,我為蓮枝不值。

楚東流真是冷血,和我一樣。

他問東問西,一會兒傳太醫為我診脈,一會兒把隨行宮人罵得狗血淋頭。

我嫌他吵,給他趕出去了。

蘭辛做了我愛吃的糕點。

「公主,蓮枝的後事我已經吩咐人去辦了。」

「嗯,她跟我一場,雖說有異心,我卻借她的手透露給楚東流不少消息,也算她有功勞。」

從我言語間對楚東流的思慕,和潁王的首尾,寫的那句詩……

透過蓮枝大大小小的消息,教楚東流自己發現我的真實身份。

蘭辛聽得頭昏腦脹:「公主直接出現也未嘗不可,何必這麼麻煩?」

「假若我以趙迎的身份出現,他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,他會懷疑我的目的,復國?刺殺?

「隻有讓他相信,我對他的愛大過恨,他才能全心全意接納我。

「我越隱藏,越痛苦,越糾結,他越相信我表現出的感情的真實。

「楚東流打小的謹慎自卑,是刻在骨子裡的,即便今日為皇,那些東西他想甩也甩不掉。一個為了他拋卻國仇家恨的公主,足矣令他洋洋自得,迷失自我……」

蘭辛恍然大悟:「怪不得您從前說他有野心能成大事,卻軟弱地一陣風兒便能吹倒。」

吃著故國的糕點,我難得片刻安寧。

快了,快了。

就快塵埃落定了。

18

林淑妍行刺,楚東流借機責問丞相。

隻不過,他把行刺對象安排給了自己。

誅九族的大罪,饒是丞相也消化不動。

林相孤注一擲,反了。

楚東流要領兵親征。

他來重華宮的時候,我正繡荷包。

「是給我的嗎?」

他期待地看我,熱烈的眼神下,我點點頭。

我沒有過多叮囑,隻對他說:「萬事小心。」

他歡喜得不得了,一刻也不舍得與我分開。

剩下的日子,他搬到重華宮起居,處理朝政。

我也時不時幫他出個主意。

出征之日,他珍重地把虎符放進荷包,貼身收起來。

「迎兒,待我回來就立你為後。」

我沒有回答,隻是笑。

因為,他回不來了。

19

第一次見楚東流的時候,他在冷宮摘樹上的酸杏。

十六歲的少年,臉上一點兒肉也沒有。

皇兄說,質子比乞丐還不如,他被整個鄭國遺棄了。

旁人欺負楚東流,他隻會可憐兮兮承受,毫無反抗之力。

可我分明瞧見他眼底的精光,野狼啃噬獵物的狠厲。

他是個人物,隻是不如我。

因為父皇、皇兄皇姐,加上他,誰也沒發現我心底的欲望。

燕國與鄭國不同,皇子公主皆可繼承皇位。

可惜我出生晚,朝堂那些能耐的世家官員,全被皇兄皇姐瓜分乾淨了。

他們一個個如狼似虎,逮誰咬誰。

為求自保,我扮天真、裝活潑,教別人以為他們一眼便能看穿我心底所想。

母妃出身卑微,我沒有靠山,正愁如何奪取皇位。

偏偏楚東流闖入我的視線,他是先皇後嫡子,占著大義名分。若不是他父皇偏愛繼後,聽信枕頭風,他斷不會成為質子。

我努力讓他愛上我,暗中牽線送他回鄭國。

借他的手除掉皇兄皇姐,剩下的,我隻需要解決一個他了。

沒有楚東流,我大約此生無緣皇位。

多虧了他,我可太喜歡楚東流了。

20

半月後,前線傳來消息。

增援遲遲未到,陛下率軍突圍未果,中箭身亡。

我取出一個與楚東流一模一樣的荷包,交給驃騎將軍。

「這裡頭是虎符,你去燕地調軍。」

燕地駐軍是收編後的燕國將士,我以桐黛公主的名號下令,他們自然懂得我的意思。

不久,前線告捷。

驃騎將軍率軍回京。

我坐在楚東流的龍椅上,手握虎符,俯視鄭國諸臣。

「先帝無子,傳位於朕,眾愛卿可有異議?」

這理由太荒謬,傻子都不信。

他們罵罵咧咧。

「後宮婦人,惑亂朝綱!」

「牝雞司晨,亡國妖孽!」

「女子怎可為帝!」

可是我命大軍演練劍舞之後,他們全信了。

楚東流和林相同歸於盡,鄭燕兩國大軍盡歸我手,滿堂臣子,無一人可與我抗衡。

他們折月要叩拜,高呼:

「陛下聖安——」

21

蘭辛扶著我,第一次站在鄭國的城樓上。

燕鄭合為一國,何等遼闊遠大,我一眼望不到頭。

「蘭辛,前一次站上城樓,我放了一把火,在眾目睽睽之下假死脫身……」

「是啊,那日太凶險了。」

回想往事,我興奮不已。

「值得,冒多大險都值得!」

她不知該高興還是擔憂,嘆了口氣:「您從沒像今天這樣,把內心真正的喜怒表現出來。」

我扌莫著牆上磚石,冰涼粗糲。

「父皇說,帝王喜怒不形於色,我學得很好。

「走吧。」

從此,山河萬裡,盡在我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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