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頭肉(1 / 2)
在魏老爺子眼中,女人皆玩物,而玩物也分為可玩弄和不可玩弄的。
譬如為他捧腳捶腿的婢子,是可玩弄的。
譬如鳳位上端然安坐的,是不可玩弄的。
他這兒媳敢如此大膽地斥責於他,無非因著這是他愛子愛逾性命的發妻,是頂級世家的嫡次女,更是後宮之主感情深厚的嫡妹。
魏夫人站出來製止這場單方麵的棒打,魏老爺子沉沉看她兩眼,目光終是落在被打得皮開肉綻還一臉挑釁神色的孫女。
氣不打一處來。
老爺子淡然拂袖:「哪裡是要打死?兒媳說話太難聽了。」
魏夫人素日多溫柔的人,此刻卻不依不饒:「難聽也總比親祖父打死親孫女要好聽。」
魏平奚疼得麻木,聞言噗嗤笑了出來。
她有恃無恐,靠山來了,月要杆也直了。
隻是被打斷的腿和被打折的脊骨使她沒法站起身。
魏夫人沒好氣地睨她,被那斑駁血色驚得火冒三丈,魏平奚沖她人畜無害地笑笑,小拇指翹起,指向鬱枝所在的方位。
這是在管她娘要人呢。
修身養性多年的美婦人一朝破功,不知是心疼多一些,還是惱怒多一些。
她深呼一口氣,寸步不讓:「不過是一妾,想要就給她,打死我的寶貝女兒,公公可想好怎麼和我交待,和顏家交待,和皇後娘娘交待?」
連貫的三問問出來,老爺子臉色比鍋底還黑。
這世上,仗勢才能欺人。從來都是他欺人。
皇後娘娘喜歡這個外甥女,也是陵南府距離皇城有段路程,否則魏平奚免不了隔三差五進宮陪陪這位姨母。
在娘娘身邊掛了號的,別說人,就是一隻貓一隻狗,誰不得捧著敬著喊聲『小祖宗』?
打死了不省心的孫女,不說當娘的不乾,當外祖的不乾,魏家可想好怎麼麵對娘娘的怒火?
這番話掰開了去說可謂不給人留顏麵,老爺子在陵南府稱王稱霸,多少年沒被擠兌過,一腳踹在婢女心口:「慈母多敗兒!」
他氣得拂袖就走,管家等人跟著離開,誰也不敢在這傻乎乎地當魏夫人的眼中釘。
戲伶閣一霎安靜下來,少了那股死寂的冷清,春風揚起,血腥味兒熏得人頭暈。
魏夫人急著去看女兒,魏平奚撐起最後一分力氣捉了鬱枝的手,很快暈死過去。
魏家一下子忙碌起來。
書房,魏大公子得知母親火急火燎地趕去戲伶閣,為了妹妹不惜與祖父硬槓,捏在指間的筆杆頃刻斷折。
「又是這樣。」
他吐出一口鬱氣,想不通四妹哪裡好,值得母親一而再再而三護著。
從小到大四妹都得母親偏袒,偏袒的沒了邊,仿佛為了妹妹一人母親做什麼都是值得的。
她可以因為妹妹不願關在房裡學習女紅和父親冷臉,可以為了妹妹一句「想學賽馬」專門建一座賽馬場,妹妹一句話往往抵得過他們兄弟三人說一百句。
魏家的孩子,哪個不是學文習武不分寒暑?
唯獨這一個例外。
「又是這樣!」
魏三公子摔碎價值百金的青紋白玉盞:「祖父怎麼不打死她?回回都是母親護著!」
守在身邊的婢女知道他說的是氣話,心想虎毒不食子,四小姐再如何荒唐,老爺子再怎麼惱火,哪能真的打死呢?
宛若龐然大物的魏家隻容得下一道聲音,就是老爺子的聲音,老爺子打了四小姐,就真隻是在打四小姐嗎?
打的哪是四小姐啊,隔山打牛,打的是魏夫人。
誰讓四小姐是夫人的心頭肉呢。
誰讓夫人勢強,想和老爺子爭掌家權呢。
當夫人的心頭肉,太難了。
魏三公子耷拉著眉眼,猶豫好久,問道:「她傷得如何?」
……
「腿骨斷折,脊骨骨裂,傷勢嚴重。」
魏夫人坐在床沿聽完老大夫的診斷,向來慈眉善目的一張臉陰沉密布。
魏家三位公子彼時守在四妹所住的【驚蟄院】,各個不服氣,不服氣母親對幼妹的偏愛,不服氣人昏迷不醒,母親一道指令命他們前來看望。
翡翠再次端著一盆血水從屋裡出來,陽光照在那片血色,刺眼地很。
魏二公子不似兩位兄弟那般怔神,輕嗤一聲:「就她是母親的親骨肉,咱們哪回傷了病了母親有過這份擔心?」
多年的偏待,硬是生分了一母同胞的血緣親情。
「她怎麼就想納妾呢?」魏三自言自語:「母親不會真教她如願罷?」
「說起來還沒見過妹妹領回家的那女人,聽說長相極媚,柔柔弱弱,和護城河岸的柳條似的。」
二公子笑得不懷好意:「納妾是男人的事,四妹湊什麼熱鬧?難怪祖父生氣,希望挨頓打她能老老實實嫁人,少丟咱們魏家的臉麵。」
他明顯對妹妹領回家的女人動了念,魏大公子以拳抵唇清咳兩聲:「少胡說了,四妹這一遭能不能扛過來還說不準。」
「禍害遺千年,死不了。」
魏三公子擔心地伸著脖子朝裡麵瞧了瞧,回頭瞥見兩位哥哥眯縫著的眼,不自在道:「我說的是實話!」
實話經不起念叨。
驚蟄院,主屋,昏睡一天一夜的魏平奚慢悠悠睜開眼,鬱枝趴在她床邊哭得眼睛紅腫,哭聲哀哀切切。
淚珠子連成線墜下來,小臉蒼白,身上的衣裙多出些褶皺。
天光大亮,喜鵲在牆頭嘰嘰喳喳叫,魏平奚安安生生地躺在那,唇瓣輕掀,露出一個愜意的笑。
和她預料的半點不差。
打不死,卻也打了個半死。
她眼底的光明明滅滅,不知在思量什麼,一隻手伸出,搭在鬱枝顫抖的薄肩:「別哭了。」
鬱枝哭得投入,沒聽清。
四小姐笑容多出兩分真摯,肌膚勝雪,尋不見一絲血色,一指彈在鬱枝細腕:「還沒死呢。」
冷不防被彈了下,鬱枝有點懵,懵勁過去,她擦乾眼淚,氤氳水霧的眸子望見熟悉的麵孔,眼淚唰地淌下來:「你、你嚇死我了!」
她打了個哭嗝,笑得魏平奚眉眼漾開柔情春色:「多大的人了,怎麼還是個哭包?」
鬱枝為她擔驚受怕一整夜,一整夜都沒合眼,四小姐醒來就打趣她,她惱狠了,又不忍對一個瘸子冷臉,湊近過去,嗓音輕柔:「你……你還疼不疼了?」
「疼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