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0章 春華秋實(1 / 2)
這日,滄州那邊又有消息送至。
當其時,薑佛桑正在批閱商泉陵呈上的大宣律草案。聽宮侍念完,懸腕停筆良久。
墨汁滴落在紙麵上,染髒了草案。
她回過神,蹙了下眉。
「朝會時辰要到了,女君且去更衣,婢子來收拾。」
薑佛桑嗯了一聲,擱筆起身,麵色已然如常。
似霓正要去處理被弄髒的草案,突聞一陣驚呼。
她心口一緊,驀地回頭看向殿門口,就看到女君倒下去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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似霓佇立在檻外,憂心忡忡地望著殿內。
三天前女君突然昏倒,直過了兩日才轉醒。滿宮的醫令醫丞也說不出個子醜寅卯,隻猜測可能是勞形苦心太久所致。
女君有多操勞似霓再清楚不過,不僅是案牘勞形,一顆心更牽著滄州那邊……
可再勞累也不至於如此,連著昏迷兩日總該有個說法。
似霓當真是被嚇到了,又讓人去請了辜百藥來。
辜百藥答應了「培醫計劃」,離開山海苑後去了趟西雍州,日前才回,正要去專門為他而建的醫學院任教。
診斷之後,他少有的露出疑惑之色。
雖然最後他也說了女君的身體應當並無大恙,但這「應當」二字讓似霓仍不敢掉以輕心。
又看去一眼。
女君寢衣垂發坐於棋枰前,對麵空無一人——這種場景以往不是沒有過,但不知為何,總覺得今日的女君格外的……似霓也說不清,就覺得像是有無盡的孤獨縈繞在女君周身。
躊躇片刻,邁步入殿。
「女君怎就下榻了?這種耗心費神的事,等把身體養好——」
薑佛桑視線低垂,麵龐白的毫無血色,唇色也極淡。臨窗而坐,日光照耀著,整個人像是透明的。
「無礙。」
「要不婢子去請國夫人來與女君對弈?陪女君說說話也好。」
柏夫人到南州不久便被尊奉為國夫人,位在王公之上,食湯沐邑。
薑佛桑搖頭:「不必,免阿母擔心。」
「那不然,不然就去犀遊苑走走,或、或是山海苑。」
執子的手停在半空,低垂的視線終於抬起看了她一眼。
似霓埋下頭。
過了一會兒,聽到子落楸枰的聲音。
還有無情無緒的一聲吩咐:「退下罷。」
似霓退到廊下站定,有些懊喪。
她知道女君心結所在,還在滄州監軍使送來的那份奏報上。
軍中本不設監軍使,是五公子自己跟女君提的。
五公子言,有些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有些時候少一事卻不如多一事,他不想做那功高震主之臣,也免得將來兩人因誤解而生隙,有人趁機攪渾水……
女君念及禍始於微,防微杜漸倒也好,便就同意了。
嚴命監軍使,隻準對戰役過程及結果進行監察,不許監督鎮臣,更不許掣肘統帥。
隨軍滄州監軍使一直本分行事,是五公子找到他,讓他把自己在軍中的日常全都寫上。
他行軍布陣少有閒暇,自己在信中來不及詳述的,便乾脆讓監軍使代勞了。是以每次的奏報都是厚厚一本。
這次的奏報和往常並無兩樣,止末尾綴了一句:「……中州來人至褒陵,徹侯本不肯見,那人不知拿了什麼出來,順利進了刺史府,兩人閉門密議多時……」
五公子則未有私信來。
今日晨起似霓問過女君,要不要派人去滄州一趟?
女君道不必。
似霓有些揣測不清女君心意,想分憂也不知從何分起。
「……讓自己利於不敗之地的不二法門是不要去賭……」
勝負已近分明,腦中忽然出現這麼一句。
薑佛桑垂眸盯著棋枰,張開五指按於上,緩緩收攏。棋局被攪亂。
「貞士無心徼福,天即就無心處牖其衷;憸人著意避禍,天即就著意中奪其魄。可見天之機權最神,人之智巧何益……」
誌節堅貞的人雖沒有致力於追求福祉,老天卻往往眷顧他們,讓他們在無意間獲得福祉完成所願;陰險狡詐的人盡管想盡辦法躲避災禍,上天卻在他巧用心機時奪走他的魂魄,讓他們無法逃脫因果報應。
所以上天的手段才是最高明的,凡人的智慧根本無法和天鬥,所有自以為的聰明都是愚不可及,汲汲以求到最後也不過一場空幻……是這樣嗎?
那麼她前生不出惡言、未有惡行,不用機心,最後又緣何落得那般下場?
是因為因果注定?
若然注定如此,那還是要鬥上一鬥的。
有些陰影或許從來不曾褪去過,前世的陰霾或許會始終籠罩,但不鬥、不賭,她也到不了今日。
逆天而為又如何?誰能甘心一生敗於「注定」二字。
手舉高,棋子自掌心一顆顆墜落在棋枰上,發出清脆的聲響。
黑白分明映入眼底,她一瞬不瞬地看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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蕭元度坐鎮滄州,忙著處理戰後事宜。
諸如張榜安民、遴選良才繼續為大宣效力等等。
還有與薑女事先商定的一些適當折中的方案:不任意誅殺,安撫拉攏滄州大姓,許諾會繼續重用他們。先維持相對的穩定,而後再慢慢加強控製……
忙完這些,又撫定了幾起繼發叛亂,在確定滄州局勢趨於平穩以後,留下幾員得力乾將以及足夠多的兵力戍守,這才班師凱旋。
星月兼程,於十月初抵達逐鹿城。
郊迎、獻俘、祭祀天地,論功行賞、撫慰亡屬、昭告全國……
徹侯鄔釗,征滄州、伐占南,戰無不克,功勛卓著,進位大將軍,改封威德王,同時領任滄州牧,就此成為朝中最有威望的藩臣將領。
一應流程走完,入夜還有慶功宴。
蕭元度卻等不到晚上了。
他入了秘道,想即刻就見到薑女。
沿著秘道走到盡頭,卻發現盡頭已被封堵住。
石門無論如何也打不開,他麵色一變,心一沉,豁然轉身,一路狂奔出了秘道,直奔宮城而去。
出坊門不遠即是承華門。
雖說他與薑女的關係人所共知,但眼下是白日,承華門也不容朝臣出入……壞了規矩的事終歸不妥。他固然不介意別人說他居功自傲,卻不想給薑女帶去麻煩。
遂讓從人備馬,打算從宮城正門入。
孰料到了之後卻被「國君未曾召見」為由攔下。
蕭元度心中的不安擴大。
白日行獻俘禮時隔著距離,薑女又帶著冕冠,他不曾看清薑女麵容。
為何封秘道?為何不見他?
莫非……
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症結。
薑女曾問過他,若果還走到前世那一步,他會作何抉擇。
蕭元度告訴她,在她與蕭家之間,他選她。
薑女那時說她不敢賭。
蕭元度知道他怕什麼,她怕自己會做出和前世一樣的選擇。
礙於此,中州來人之事蕭元度本打算自己解決掉,也是證明給薑女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