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 有福之人(1 / 2)
這般一想,池蘅笑了出來,眸子明燦生輝:「姐姐,是我笑得不好看嗎?」
她的手放在她微涼的手背, 肌膚相貼,一字一句道:「婉婉,不要疼。」
之前她不懂,現在懂了。
婉婉在為她斬草除根,不留後患。
清和含在眼眶的淚漸漸隱沒,心想:她的小將軍又在釋放她的魅力了。
刀劍臨身都抵不過心尖被揪扯的疼。
想她一腔豪情把人拐帶出來,一路遭遇的都是什麼事?
出來前她拍著月匈膛說得信誓旦旦, 要以手裡的刀保護婉婉。不成想, 最後被保護的人,是她。
山洞那晚若非婉婉出手果斷, 先後以機關獸、毒針禦敵, 恐怕她池蘅的人頭早就和屍身分離。
破廟避雨,吃不好, 睡不好, 連累婉婉寒毒發作。
沿途殺機, 危險重重, 一著不慎,隨時可能喪命。
長這麼大,小將軍同情憐憫的人很多,但真教她到了心疼地步的人, 除了為生她遭了許多罪的阿娘, 便是眼前病弱貌美的清和姐姐。
甚而在鸞城時她與白悅風結怨,很快,白悅風死在機關利箭之下。
此地為藥穀,搜尋合適的藥材也耗費她不少精力。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,藥材備齊,她冷靜下來,著手處理快發膿的傷口。
池蘅肩膀半裸,感受她撲過來的呼吸和身上的藥香,心裡生出無法言說的安寧。
手背被她包裹著,涼意也被她驅散,她嗓音輕柔:「阿池,你要盡早好起來。」
池蘅鄭重點頭,手鬆開,老老實實坐在石床等著上藥。
她耳尖微紅,一側的肩膀暴露空中,歪頭瞥了眼,深覺傷口難看。
傷可見骨,這人性子倔,骨頭也硬。
要命的刀砍下來愣是卡進骨頭,這一刀若切實了,阿池手臂不保。
清和心有餘悸,呼吸吐納幾次,忍著不去想當時的凶險。
「婉婉。」她道。
「嗯?」清和忙著處理糟糕的傷口,頭也沒抬,音色一如既往的柔。
池蘅沒忍住笑,燦爛地整個人好似在發光。
她傷得嚴重,不止肩傷,後背、小腿、胳膊,哪哪都是傷。
輕傷,重傷,外傷,內傷,換了旁人少不得要齜牙咧嘴痛呼哀哉。
她倒好,笑得比迎春花都要招搖,好奇問道:「婉婉,殺白悅風時,你怕不怕?」
「不怕。」
「婉婉,你看我一眼?」
清和無奈抬眸:「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,隻要想到留著他少不得會成為阿池成長路上的絆腳石,那他必死。麵對必死之人,無需怕。」
「成為我路上的絆腳石?」池蘅不服氣:「就白悅風那德行,他也配?」
「他當然不配,所以他被一腳踢開了。」
池蘅笑嘻嘻的:「婉婉,你的機關獸好生厲害,有機會你往我這射一箭,看我能不能躲過去?」
正經了沒多久就開始犯渾,清和眉眼不動,手上輕輕用力,池蘅故意扯著嗓子乾嚎一聲。
她發出一聲怪叫,怪雖怪,勝在音色清朗,如泉水泠泠。
此情此景,容不得人不多想,沈清和耳朵微燙,嗔眼看她:「不準亂叫。」
小將軍假意嗚咽,眼裡分明笑意橫生,她歪打正著又許是眼神過於好使,問:「姐姐,你耳朵怎麼紅了?」
「……」
「姐姐?」
「閉嘴。」
被她這麼一打岔,清和滿心的疼竟真被她鬧散了。
羞赧之餘,無意瞥見小將軍握緊的拳頭和額頭滲出的冷汗,她想:阿池不是不疼,也不是不怕疼。
她隻是……不想讓我疼。
剎那間,清和逼回淚意,麵上沉靜,心頭卻在發狠。
遲早有一日,阿池受的每道傷,流的每滴血,她要讓幕後之人百倍償還。
「姐姐,藥上好了嗎?」
「好了。」
這次不等她來,清和抬手為她掩好裡衣。
隻要不泄露身份,池蘅樂得享受她的體貼溫柔。
考慮到清和姐姐到了能嫁人的年紀,她問:「婉婉,你有喜歡的人嗎?」
清和俯身的動作一頓,眸光瀲灩:「你問這做甚?」
「在想何人有此福氣,能得婉婉嗬護備至。」
清和失笑,又覺得好氣,氣她年少懵懂得了姑娘的心都不知,眼尾上挑,情態生出三分冷媚:「不就是你麼?」
池蘅一怔,哈哈大笑:「不錯,我才是那個有福之人!」
衣服穿好,她探著腦袋湊過來:「姐姐,你方才笑得我甚是眼花繚亂,你再笑一個予我瞧瞧?這次我保管看清了。」
「看清?你怕是看不清。」
沈姑娘轉身淨手,幽幽啟唇:「你是我什麼人,我憑何要笑給你看?」
「我是能為你去死的人。」
話脫口而出,愣住的不止池蘅一人。
對上沈清和沉默的眉眼,她撓撓頭,心下不解,很是委屈:「姐姐,笑一個都不行嗎?」
看著她無辜純真的眼神,清和在心裡問道:非至親至愛,你憑什麼就能為我去死呢?
池蘅得到了她的笑,卻始終覺得這笑和先前不同。
具體差在哪,她想不明白。
不過她當務之急是努力養傷,不宜多思,上過藥,藥效發作,很快昏昏睡倒石床。
看她睡得香甜不曾設防,沈清和斂衣坐在床沿,指腹輕撫她稚嫩白皙的臉龐。
褪去那一身傲骨,崢嶸倔強,阿池,還是太年輕了。
這不怪她。
並不是每個少年人都能在熱血激昂的年歲看清自己的心。
多少人糊裡糊塗,開心了笑,難過了哭,看不清自己的心,同樣也看不清別人的心。
所以會有悔恨,會有遺憾,無論男女。
關好石屋的門,照例往門口撒下一些驅蟲趕獸的粉末,她回頭望了眼,腳步加快往河邊走,準備下河捉魚。
做好簡易的魚叉,她脫靴去襪,卷起褲腿往淺水河去。
山穀少有人來,風景優美,野生野長。
站在岸上,借著日光尚且能瞧見裡麵肥美遊動的魚兒,人站進河水,水波盪開,魚兒受到驚擾四下逃散。
河水清涼,清和忍耐著將自己站成一棵樹。
她沒阿池厲害,在這事上唯有用笨法子。
殺敵講究一擊必中,捉魚也是如此。
見她很長時間沒動彈,有膽大的魚兒重新溜回來繞著她小腿遊來遊去,清和隻當自己是木頭人。
又過去很久,遊在周邊的魚兒越來越多,她捏緊手上的魚叉,看準了其中最為鮮美肥嫩的一條,快準狠地刺下!
水花泛起,魚叉的尖子刺穿魚身,驚得剩餘的魚兒四處亂竄,甚至蠢笨的還撞上清和腳踝。
她的能力僅夠抓這一條魚,並不貪多。
靜靜站在河水,等發僵的小腿血液慢慢流通,麻勁散去,拎起魚叉往岸上走。
之後刮鱗剖肚,很是費了些時間,待處理好,天色漸漸暗下來。
想到陷阱裡可能會有的獵物,清和再次出門。
來到陷阱處,深坑之內被尖木刺中的蘆花雞微弱呻吟,瞧它掙紮的力度,估計是剛落網就被傷到要害。
將倒黴的蘆花雞從裡麵撿起來,她唇畔微彎,拎著雞,凝神苦想殺雞的步驟。
要讓她用毒毒死一隻雞,簡單。讓她殺雞,恐怕難了些。
殺雞比殺魚在她這還要難,可阿池身子虛弱要吃些肉食進補,清和臉一沉,看著那氣息奄奄的蘆花雞,嘴上道了句「天可憐見的」,心裡卻想著:好肥一隻雞,今日必吃了你!
雞血濺了滿臉。
夕陽西下,柔和的光暈傾灑,少女絲毫不在乎身上的狼狽,埋頭忙碌。
池蘅一覺睡得沉,睡夢裡被一陣肉香味饞醒,肚子咕咕叫。
「清和姐姐?」
喊第一聲時沒人回,待要喊第二聲,沈清和急急忙忙拐進石屋:「怎麼了阿池,傷口又疼了?」
她背光站著,並不靠近。這樣的距離令池蘅恍惚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