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水鎮(1 / 2)
第一章
「柴青!」
一聲吼,樹上飛鳥撲棱棱驚得找不著北。
繁華的春水鎮,鎮北最破舊的小茅屋,胖婦人戴著純金的大項鏈風風火火朝這邊趕,腳下踩著十兩銀子一雙的繡花鞋,月匈前兩團肉上下顛簸,頗有風雨欲來的架勢。
「柴青!」
尖銳的嗓音震得雪粒子撲簌簌往下掉,北風掠過破茅屋,吹下幾根潤了雪水的濕茅草。
她一腳踹開門,心疼地抱著她的繡花鞋低聲罵了句「造孽」,再去看屋裡躺在木板床睡得昏天暗地的某人,氣不打一處來:「睡睡睡!你是死豬不成?我喊你你聽不見?!」
唰——
被子扯開!
午後薄薄的光線透過門窗照進來,隱約能瞧見飄到半空的舊棉絮。
不算寬敞的房屋,一床、一桌、一椅,擺設簡單,唯一撐起滿室風雅的是昨兒個隨手插進花瓶的瘦梅枝。
好比陋室藏美人。
柴青就是那不折不扣的美。
年二十,春水鎮名副其實的霸王花,長得挺素淨的一人,花花腸子不少。
她溫溫吞吞地坐起身,眼裡噙著一抹水潤,美好的身形裝進一身洗得發白的中衣,頂著雞窩頭,眼神迷迷瞪瞪,手捂著嘴不停打哈欠:「天是要塌了嗎?」
「天沒塌!但你要交租金了!」
「……」
租金啊。
那還不如天塌了呢。
知道她心裡藏著壞水,胖婦人叉月要看她:「怎麼樣,瞌睡醒了沒?不是我說,柴青,你晚上做賊去啦,街上的野狗都比你精神!」
她不帶重樣地埋汰柴青好一會兒,柴青木木地坐在木板床,盤著腿,一副老僧入定的清閒氣度。
嘖!
真是白瞎了這一張好臉!
「交錢!」
她手一伸。
柴青瞟了眼,有氣無力:「沒錢。」
「沒錢?!沒錢你還敢睡成死豬?我要有你這張臉,早就去春水坊賣身攢家底!你瞅瞅,你瞅瞅,你這把年紀怎麼睡得著!啊?你說說,這都第幾次了……」
她說她的,縱是把人罵得狗血淋頭,柴青半點不往心裡去。
罵累了,胖婦人嫌棄地撇撇嘴:「你也曉得胖嬸不是什麼善男信女,欠債還錢天經地義,我給你最後一天時間!明天,最晚明天!十二兩四文錢,少一個子你就滾蛋!」
她氣勢洶洶來,氣勢洶洶走,走前摔了那扇門,木門發出顫抖的哀鳴,柴青眼皮一跳快速跳下床,屏住呼吸死死盯著。
一息。
兩息。
三息過後,門不堪重負地走到末路。
隻聽哐當一聲,細碎灰塵盪起,寒風更為肆虐地灌進來。
柴青揉揉臉,再揉揉臉,想罵聲「蠻婦人」喉嚨裡都找不著音兒,捋順頭上那幾根叛逆呆毛,故作憂傷地看向遠處蒼白的天,隻覺人生苦多甜少。
這門,先不修了罷!
她折身取了厚重花棉襖,抖摟兩下裹好,無精打采走出窮極巷。
拐出三條街,一陣風刮來,天色由半死不活的晴轉為肉眼可見的陰,風中夾著涼涼的雪霰,路上行人毫無例外地吹成傻狗。
柴青不一樣。
哪怕所有人成了傻狗,她還是特立獨行,壞得一臉喪氣的一枝花。
「來兩個肉包。」
「好嘞!」
蒸籠掀開,白氣汩汩冒出來,人間樸實的煙火溫暖著肅殺的冬天。
等包子的功夫,柴青蔫頭巴腦地觀望仿佛蒙了層灰的小鎮,街道上人潮聚散,稀奇的是一夜之間茶樓酒巷都在議論同一件事——
「薑國輸了!咱們大燕的軍隊打得他們屁滾尿流!這不,撐不住了,要送公主來和親!」
「大王同意了?」
「大王能不同意嗎?那可是薑國公主!早三年越國攻打薑國,趕上公主及笄,薑國一群廢物竟推一個女子去勸和,此舉震驚九州。更奇的是,公主陣前一舞,直接酥了越國十萬大軍的骨頭,溫言軟語勸說兩句,兩國愣是止戈。你們說,那公主得美成啥樣?」
「月要細!」
「腿長!」
「屁股翹!」
大笑聲熱熱鬧鬧地響起來。
俗!
俗不可耐!
柴青捧著油紙包邊走邊吃,邊吃邊想,腹誹薑王那個老東西能生出什麼天仙女兒?
就是生出來,鐵定是個殘暴不仁的蛇蠍女子!
她對薑王室一點好感也沒,連帶著傳說裡一舞傾城、溫言止戈的公主也受到遷怒。
議論聲仍在繼續,鄉鎮的小民,嘴起天下大勢有說不完的豪情指點不完的江山,好似振臂一呼這破碎的九州全能歸一姓。
走累了柴青歇在路邊攤,一個肉包啃完接著啃第二個,咬了一口,鮮美肉汁溢出來,弄髒秀氣的指尖。
她眯了眼,眸子一片幽沉。
「真想看看傳聞中一舞傾城的薑公主啊。」
「這你就別想了,那是大王的女人。大王的女人啊……」
他聲音悵惋。
當大王的女人,有幾個有好結果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