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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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 真假河母像

川江復又流淌了四載,舊國一十七年,渝州城大變樣了。

「望天門」的城門拆掉了,城中那九開八閉的城門都在慢慢拆除,因為要打仗,要建現代化的工廠,城門太窄了,機器物資過不去,城門拆了,碼頭也更加忙碌起來。

唯一不變的是十九街的繁華和蟲二茶樓的悠閒。

馮三眼老了,腿腳不太利索了不說,連眼神都不如前了,這會兒魚得水正仰著頭不耐煩道:「看清楚了沒有噻?到底是她不是啊?」

「瞧著是嘛!這麼高的女娃兒,除了她還有誰?」

「還有那個洋人帶來的那個嘛!」

此時茶樓後的院子裡,三個六七歲的小丫頭正跳著皮筋,隨著那穿布鞋的小腳起起落落,口中亦齊齊地念著首歌謠:

說鯤鵬,話鯤鵬

字水河上起大風

一船白銀無影蹤

神出鬼沒事竟成

院子裡通後廚的門「唰」地開了,蟲二茶樓的少老板娘花容失色地出現在門口,「你們三個砍腦殼的喲!」說著便沖上去作勢要打,「一個一個都給我進去!」

三個娃兒委委屈屈地跟著母親進了屋裡,餘悸猶存的聲音從尚未關緊的門裡傳出來:「再不要唱這種歌了聽到沒?讓趙十九聽去可是要把你們抓起來的噻!」

茶樓裡,台子上正唱著戲,是一出川劇,《紅梅記》裡的一折,唱李慧娘的是當時紅遍了整個渝州城的秦蔓兒。離戲台子最近的,是一桌口音天南海北的男人,這一桌少說也有七八個人,捋著袖管兒,抽著煙,手上忙著推牌九,嘴裡也沒閒著,關於女人的葷話,向來是賭桌酒局上的好調劑。

「你們看台子上這個小娘兒們,多標致!到春香樓、如玉館不得當個頭牌兒?那活兒多輕鬆,睡一覺可比唱這一晚上賺多了!」說這話的是個講北方口音的,顴骨上趴著一道疤,一說話香煙屁股就在嘴裡上下躥著,煙灰跟著掉了一桌子。

「這話可不能讓你們朗爺聽見,她非得割了你的命根子不可!」接話的是個本地人,頭上的氈帽側歪著,要不是沒處放,早就摘下來了。話音剛落,一桌子男人便都葷笑起來。

隔壁桌上,梅掌櫃老了,仍是那頂瓜皮帽,帽子下壓著的雙鬢白了,隻見他邊聽著那桌男人的葷話邊搖頭,「妖孽啊,妖孽。」他這麼嘀咕著。

梅掌櫃旁邊的男子也跟著搖頭,「說起來,那妖女來了我們渝州三個月了,原本『汽船會』隻有兩個掌事的,汽船會會訓『乾坤朗朗』,那兩個掌事的,各占一『乾』一『坤』兩字為號,人稱『乾爺』「坤爺」,現在來了個女人,入了會不說,還分得了個『朗』字,人稱『朗爺』,竟成了汽船會第三個掌事的,而且我還聽說,其他二人都敬她三分。」

「還不是因為她是老舵把子『令狐』的侄女兒?那個洋老爺,十九年前我們川江上第一艘自營輪船『風影號』,不就是他開的?」當年的年輕人老五,如今也成了中年人。

「可惜後來打仗,『風影號』不開了,令狐洋人也回了英吉利,前幾個月聽說他又回我們渝州了,我還真高興吶,哪曉得帶了這麼個不人不妖的女子回來,攪得我們渝州不太平啊!」

隔壁那桌,幾個男人還在繼續著那葷話。

「怎麼?朗爺最近捧上這小娘們兒了?」先前的「一道疤」又抬眼仔細瞅了一瞅台上的秦蔓兒,「行啊!」

「這世道,女人都搞上女人了,難怪咱們哥兒幾個打光棍!」另一個外地口音的忿忿道。

「輕點聲,這茶樓裡人多耳雜,要是傳到朗爺耳朵裡,可夠咱弟兄們受的。」一旁站著個模樣尚嫩的,忍不住噓聲提醒。

「瓜娃子!」「一道疤」把手裡兩張牌碰得清脆脆的,隨即往桌上一扔,「等你跟著令狐影乾久了就能扌莫清她的脾氣了,你說她搞女人她是不會生氣的,可你要是罵她搞的女人不好,可就要仔細你的筋嘍!」

年輕的男孩子撓了撓頭,「橫豎我隻知道她厲害,她說的那些造船航船的技術,我們聽都聽不懂,就連汽船會的乾爺坤爺都敬她三分。」

「那她是從英吉利來的嘛,學的都是洋人的技術,」操本地口音的男人道,「不過老祖宗都說『一物降一物』,令狐影好像怕我們渝州總商會會長的孫女。」

「你說那杜吟風杜老板?」「一道疤」咧嘴笑了笑,煙灰又掉了一桌子,「我們朗爺給她麵子罷了,像杜老板那種油鹽不進的大冰塊,惹她也沒意思。」

「杜老板可是渝州出了名的女中豪傑,」本地口音男人邊說邊豎起了大拇指,「前兩年木船改汽船,木船幫幾萬人鬧事,乾爺坤爺都沒辦法,最後不是杜老板出麵擺平的?怎麼就說你們朗爺給她麵子呢?」

一旁的人聽著這話頭不對,忙插進來打圓場,「哎,我說,如今都入了汽船會都是一家人了,咱哥兒幾個可不要鬥起來,什麼誰怕誰、誰比誰厲害的?關咱們什麼事啊!來來來,該打牌打牌!該聽戲聽戲!」

「沒沒沒,隻說那倆娘們兒,跟咱爺幾個交情無關!」剛才爭論起來的趕緊附和。

一時大家都仔細看起了手裡的牌,台上的戲也聽得更清楚了,秦蔓兒扮演的李慧娘正唱到那句「半閒堂前起殺意,牡丹花下先人知……」

這句剛落,「啪啪啪啪」地響起了整齊的跑步聲,初一秒大家還以為是配著戲文的武打,再到下一秒,不對啊!這明明是外麵傳來的皮鞋聲啊!

待眾人剛反應過來,二十來個穿製服的警察已經將場子包圍了,一時戲也停了,喝茶的、說笑的都嚇得不敢吱聲了。

「就是他!」隻聽帶頭的警察一聲吼,槍往茶座斜對角指去。

幾乎同時,斜對角上一個穿長袍的男子「騰」地躍起,拚命往窗邊跑去,警察們也反應過來,揣上槍就追,帶頭的警察喊道:「抓活的!」

那男子離窗戶近,一個翻身躍了出去,場上的茶客已有往桌子下躲的,還夾雜著女人的尖叫聲。

二十幾個警察兵分三路,兩三個也跟著從窗子跳了出去,其餘的又往門外跑,打算從外圍包抄,還有三五個留在了茶樓裡看著,大約是看這人有沒有同黨。

一炷香工夫,剛才那個帶頭的警察折了回來,此人五十歲上下,正是趙十九。

「汽船會的,杜氏輪船公司的,都站出來!」

這邊桌上那七八個天南海北口音的男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猶豫不決。

趙十九掏出槍,「快點!磨嘰什麼呢?!」

「一道疤」將手裡的牌九朝桌上一扔,「在下汽船會金耀之,官爺這是出了什麼事兒啊?」

趙十九將他打量一番,「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。」

金耀之雙手一抱拳,「官爺好耳力,在下三個月前剛過來渝州,遼東人士。」

趙十九旁邊一個警察對他耳語:「就是跟著令狐洋人和那個令狐影過來的,他們帶了十幾個精通開汽船的人過來,這個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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