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誓中結(1 / 2)
送出的手鏈,不是譚盡暗戀故事的結尾。
他被自己第一誌願的大學錄取,那所大學和林詩蘭要去的大學離得特別近。就算她去向大城市,譚盡仍舊追隨著她的腳步。
送出的手串,是他們故事的開始。
——原本是那樣的。
同年的7月中旬,南嶼市遭遇特大水災,雁縣是受災最嚴重的地區。
雁縣地處低窪,背靠大山,三麵環水。
洪災期間,山洪爆發,雁縣通往外界的道路橋梁被盡數沖毀。全縣斷電斷糧,救援工作難以進行。
避難的雁縣居民,幾乎全部躲進了地勢較高的石化廠。
譚盡的父母在逃難的路途中,與譚盡失散。他們擔驚受怕地呆了兩天,以為兒子已經凶多吉少。
第三天,新一波避難的人來了,譚盡也在其中。
他不僅沒死,還救了一個女孩回來。
林詩蘭在水災中失去了母親。譚盡找到她的時候,她被困在一輛小轎車的車頂,神情呆滯。洪水淹到她的腳腕,她卻不肯離開那輛車。
「我媽讓我等著她回來。」林詩蘭對他說。
譚盡四顧,轎車周圍已是一片汪洋。他狠下心,將她拖上自己的浮板。風雨飄搖,她伏在他的肩頭,哭聲撕心裂肺。
石化廠裡呆了不少的人,這裡卻沒有存儲的食物和水。
雁縣宛如一座孤島,大家焦急地等待著,沒有人知道救援何時能夠到來。雨聲不絕於耳,對死亡的恐懼在人群中蔓延。
被譚盡帶到石化廠後,林詩蘭一直呆在角落,一言不發。
期間,有一個穿校服的女生路過她。沒人注意她們的時候,女生往林詩蘭的手裡塞了半包餅乾。
那人是譚盡的同班同學,蘇鴿。
三模作弊,被全校通報後,蘇鴿再沒有在鎮子上露過麵。奶奶死了,爸爸被她親手推進井裡,蘇鴿本來也不打算活過這個雨季。
呼嘯的狂風暴雨裡,人人自危,唯獨蘇鴿氣定神閒,麵容鎮定。
她借著給餅乾的時機,看清了林詩蘭的樣子。
——她正看著地麵發呆,臉蛋白白的小小的,長睫下的陰影讓蘇鴿聯想到蝴蝶破碎的翅膀。
原來這就是譚盡喜歡的人,他拒絕她告白的原因。
蘇鴿停留了太久,林詩蘭抬起頭。
匆忙將餅乾往她手中一塞,不等林詩蘭說話,蘇鴿便走開了。
次日,水位暴漲。
雁縣附近發生巨型滑坡,河道下遊,漲起的水迅速倒灌,淹入鎮子。
房屋塌陷、道路分崩離析、樹木連根拔起,被沖走的人們漂浮在大水中無異於一顆小石子……泥水卷起它所看見的一切,無情地帶走。
滾滾洪流湧進石化廠,無措的人們被迫往廠裡的更高處逃。
譚盡走在林詩蘭旁邊。他淌著水,加快步伐,留心觀察著升高的水麵。
突然,他聽到隊伍前方的爸爸急促地喊了聲他的名字。
抬眼的那一刻,耳朵也接受到信號。
譚盡用盡全身力氣,把林詩蘭往身後重重一推。
洪水沖毀了石化廠的設備。儀器內部突發短路,儲存在管道中的大量易燃原液被瞬間點燃。
霎時間,整個廠子淪為焚化爐。
林詩蘭看見,石化廠高高的天花板。她仰麵向下倒去,一串爆裂橙色的火團在她的眼前炸開,下一刻,厚厚的灰色煙雲模糊了視野。
哭聲,尖叫。
眼淚,血流。
上麵是燙的火,下麵是冷的水。
蘇鴿從樓梯摔下來。
由高處往低處墜落,她想起春節,家家戶戶燃放煙火。
天空中的煙花,拖著長長的尾巴掉下來,落進下麵的一口大鍋。鍋裡的水被火燃沸,許多白色的餃子於水中沉沉浮浮。
死是黑色的。
黑色的水流壓住她的身體,裹著她去往更深的黑暗。
肺裡的空氣用盡,她生命即將消散的前夕,一股微弱的力量逆著洪流扯住了她,而後,生生地將她拽了回來。
蘇鴿睜開眼睛,看見林詩蘭的臉。
林詩蘭的兩隻手抓住她的胳膊,因為極度用力,表情扭曲。她很想告訴林詩蘭:不用花費那個力氣啦。
一張嘴,蘇鴿吐出了一大口的血水。
林詩蘭不斷地與她說話。穿透了風雨聲,她溫暖的話,落進耳朵裡,如此清晰。
「再堅持一下,我拉你上來。」
最終,林詩蘭成功把她拉上了鐵質爬梯。
設備平台窄小,原本是給工人短暫休息的地方,現在卻容納了三個人:林詩蘭、蘇鴿,譚盡。
石化廠的爆炸,得譚盡相助,林詩蘭隻傷到了皮肉。而蘇鴿和譚盡,都被大麵積燒傷。
譚盡最初是有意識的。他和林詩蘭一同被洶湧的泥水沖走,皮膚剝落的劇痛使他能保持清醒,找準時機,譚盡抓住了大油罐外層的鐵爬梯。
林詩蘭扛起脫力的譚盡,帶著他爬上了設備平台。
他的傷口血流不止,整個前月匈血肉模糊。
「不要死。」
冰冷的雨水打向她的臉,林詩蘭解下自己的外衣,手忙腳亂地纏在他身上。她的手被血染紅了,血是溫熱的,他的傷口暴露在外,觸目驚心。
「求求你,不要死。」
他合著眼,一動不動,沒有回應她的話。
石化廠冒出濃煙,腳下渾濁的水流湍急,水飄著腐爛的家禽、塑料、車、樹枝、鍋碗,還有很多很多死人。
雨水打向他們的身體,鋒利得像針。
林詩蘭抬起手臂,擦掉臉上的水,試圖從水裡打撈起一件有用的東西,能緩和譚盡的傷勢。
她發現浮在水麵的校服,是那個曾經給過她半包餅乾的女孩,她在朝著他們的方向飄來。
費了九牛二虎之力,林詩蘭救起蘇鴿,將她連拖帶拽地扯上設備平台。
蘇鴿的眼睛睜著,她平躺著,麵朝天空。
女孩的瞳色淡,她的眼睛空空的,望進去,像望著一顆玻璃珠子。
林詩蘭看見她的嘴在動,耳朵湊過去,聽見她微不可聞地叫著「媽媽」。
血順著嘴角流下,蘇鴿的鼻翼微微翕動。她眼睛張得大大的,林詩蘭幫她捋著粘在臉上的發絲。
「這裡,曾有一棵樹,很大的樹。」
「媽媽說,信念……有能量……」
她的眼裡有深深的懷念。
眸中煥發的光彩,稍縱即逝。
蘇鴿的喉嚨,發出難受的咕嘟聲。
「隻要足夠虔誠……就能,祈禱,一場雨。」
嘴唇發抖,痛苦終於不見了。
她露出一個輕輕的笑容。
一滴雨水,滴入她的眼睛。
蘇鴿沒有眨眼。
她死了。
……
譚盡睡了一會兒。
被哭聲吵醒,他艱難地抬起沉重的眼皮。
天黑了,石化廠的火不再燒了。
四周漆黑,他們被水流聲與雨聲包圍著。
一個溫暖的身體抱著他。
見他動了,林詩蘭哭聲更大。
他們的處境不樂觀。
漲起的水位不斷逼近他們所在的設備平台,要想不泡在水裡,必須再往上爬。而頭頂的梯子遭到災害損壞,已經斷裂,他們去不到上一層。
她急切喊著他的名字,確認他的醒來不是自己的幻覺。
譚盡動了動,指腹揩去林詩蘭眼角的淚。
「我還沒有死,沒想到吧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