發昏夢(1 / 2)
譚盡聽到一聲悶響。
在離林詩蘭幾米遠的地方,他眼著她癱倒在地。
她直直跌到了水泥地上,聲音不小,腿和臉都磕到了。
他立馬跑過去,托起她的頭。
情況卻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,林詩蘭露在外麵的胳膊冰涼,怎麼喊她都沒反應。
把自己的傘、書包一股腦地丟下,譚盡抱起她,往另一棟樓的醫務室跑。
渾身發著虛汗,他下了樓梯,一腳踏進雨水中。
細而密的雨落在她的臉上,懷裡的人眉頭緊皺。
林詩蘭覺得好冷啊,腹部有一團火在燒。
她是一塊冰,被丟進旺盛的火堆裡,熔融的四肢劈啪地響。
好痛苦。
有人把她抱起來,他抱得不穩。
身體像一團沙袋,每次呼吸都在往下漏沙子。
他要帶她去哪裡?
呼吸越來越沉,路好顛簸,顛得她想吐。
她的沙袋身體,一路墜,墜到地板。
不堪重負之下,沙袋的腹部破了個大洞,她腦中所有的胡思亂想都沿著破裂的洞口漏了出來:沒咬就吞下肚的櫻桃、咕嚕咕嚕滾了一地的手串、英語考卷上畫滿紅叉、休學證明、燃燒的符紙、活蹦亂跳的老母雞、寫滿懷疑的眼睛,五顏六色藥丸……
痛苦的時候,最想夢到家。
意識浮了空,林詩蘭在雨中輕輕飄起來,飄在自己記憶的海裡,穿梭於各種零碎的記憶片段中,找尋家的方向。
她飄進磅礴大雨,飄過街道巷弄,回到石化廠小宿舍的小房間裡。她爬上自己小小的床鋪,躲進被子裡,被子從頭蓋到腳,打算在這裡一直睡下去。
耳邊一直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。
林詩蘭翻個身,脫離了那個人、那個不舒服的懷抱,躺到舒服的床上。
她決定誰都不要理會。
外麵的世界很可怕。睡覺很好,睡著不會肚子痛、睡著的時候不用擔心學業、不用擔心考不好,不用擔心別人怎麼看自己,不用拯救世界。睡著的話,即便一事無成也不用挨罵。
她知道家以外的世界在下雨,雨一直下得很大。
雨聲是最好的安眠藥。下雨很好,下雨和睡著一樣好,下大雨,就不用上學也不用上補習班,可以在家裡睡覺,睡覺了也仍是最乖的小孩。
「別害怕,林詩蘭,救護車很快到了。」
「你會沒事的。你說過,每次你都沒事,對嗎。」
有人在跟她說話,聲音焦急。
他的手掌貼在額頭上,溫溫的。
他是誰?
林詩蘭想看清楚,她睜開眼睛。
從石化廠的小床爬起來,隔著厚厚的雨幕,她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。
原來是住隔壁樓的圓圓臉的男孩。
他扒著窗子,正跟她說話:「你也喜歡下雨嗎?」
是啊。林詩蘭在心裡回答他:我最喜歡下雨啦。
兩手撐著下巴,她心情不錯地和對麵的他一起看雨。
「那第二年發生的事情呢?」
不知什麼時候,圓臉男孩坐到了自己身旁。
他們坐在大學城的小炒店裡,麵前擺著酒和菜。
手中的酒杯沒酒了,她問:「什麼第二年?」
他幫她把酒滿上:「你剛剛不是才說完第一次穿越嗎。那你第二年穿越回過去,做了什麼?」
「哦。」她繼續跟他描述。
「第二年,當我回到過去了,我依然嘗試讓人們出去避難。這時的現實,我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朋友和親人,沒有人再聽我說話。學校裡的人都怕我,因為有傳言,我中邪了能看到髒東西。」
「過去和現實,我的功課都亂七八糟。我也完全沒有生活了,領著補助,缺課缺得一塌糊塗。我唯一確定擁有的,是痛感,我還做了實驗哦……在過去的自己手臂上留下的傷,回到現實,手臂上什麼也沒有;而在現實中留下的傷,在過去也不會存在。因為痛,所以知道經歷的不是夢。」
「我為什麼還活著呢?時常這麼問自己,過去和未來對於我又有什麼區別,反正都是這個行屍走肉的模樣。但,等水災真的來了,因為怕痛,還是不想死掉。我知道就算跑到別的城市,一旦現實的雨停了,我還是會被傳送回來。所以我開始為了災難囤物資,做準備。結果,水災中,別人把我東西搶走了,我又沒能活下來。」
林詩蘭感覺已經沒什麼別的好講了:「第二年,又一事無成地過去了一年。差不多就是這樣吧。」
譚盡似乎還沒聽夠:「你是在這一年開始看心理醫生的嗎?」
「對啊。」
這一年,她鼓起勇氣,預約了學校的心理谘詢。
握著的酒杯變成了一團紙巾,靠著的飯桌變成了純白的書桌。
林詩蘭在心理辦公室,對麵坐著一臉嚴肅健康老師。
他對她說:「林詩蘭同學,你的症狀太嚴重了。我這邊隻能做簡單的心理疏導,你的病得去精神病醫院看。」
林詩蘭惴惴不安地捏著紙巾:「老師,我大概生的什麼病呢?」
對照著紙上的信息,老師開口道:「tsd、妄想症,大概是那樣吧。」
她低下頭,小聲問:「那我要去哪裡看病比較好?」
「不行。」
中年婦女一拍桌子,果斷地阻止了她要看病的想法。
林詩蘭抬頭。
呂曉蓉站在她們家狹小的飯廳,手叉著月要。
「我丟不起那個人,你看病的話,大家都會知道我女兒是個瘋子。」
「芮芮啊,你高考都考完了,成績那麼好,所有人都羨慕你。這麼好的前途你不要,要去看病,要去當個瘋子?你想被所有人當笑話嗎?」
這是第二年回到從前時,林詩蘭和她媽媽發生過的對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