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經病(1 / 2)
大地蒸騰著土腥氣,天氣急速變壞。
雷聲轟然大作,一場驟雨來襲。
信號燈紅了,要過街的人停在馬路兩邊。
有個推車的攤販沒有過來。他在等候的人們麵前擺攤,大爺一口鄉音,熱情地吆喝生意:「熱騰騰的糖炒栗子,好吃的糖炒栗子喲。」
都市人有著相似的神色,木然的臉,疲乏的眼。等紅燈,有人刷手機,有人發呆,有人盯著路對麵。
一輛起步的轎車速度飛快地撞向大爺的攤位,從左碾到右。
緊跟著它後麵,又唰地開過幾輛車。
而等燈的人們愣是對著這驚悚的一幕,眼都沒眨;隻有唯一一人,身形一晃,往後倒退了兩步,被嚇得傘都沒拿住。
這突然的動作,惹得好幾個人都對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。離她最近的小女孩更是拉了拉她媽:「那個姐姐好怪呀?她怎麼了?」
她媽媽知道過了這街就是他們市的精神病院,趕忙沖她的孩子使眼色,小聲說:「你別盯著人家看。」
白日見鬼。
馬路,車流不息,一輛輛車飛馳而過,大爺和攤子卻毫發無傷地呆在原地……他們不屬於這個世界。
沒人看得見賣糖炒栗子的小販,除了林詩蘭。
見她目不轉睛望著他,大爺憨厚笑道:「小姑娘,來一份糖炒栗子嗎?」
大概知道當下的情況了,林詩蘭撿起傘,別開眼,裝作看不見他。
綠燈亮。
她匆忙路過攤子,趕往對麵的街。
走得快的行人路過她身邊,背著的包勾住了她的手串。
禍不單行。
林詩蘭感到手被扯了扯,隨即,腕上鬆了。
那串戴了好多年的珠子滾落一地。
那人說了兩聲抱歉,瞬間便消失在人群中。林詩蘭沒有追究的心情,俯身去撿地上的珠子。
珠子那麼小,她又沒戴眼鏡。在地上找了一圈,整串珠子隻撿回一顆。信號燈已經進入倒計時的讀秒,隻好先過街。
等一輪的紅綠燈過去,林詩蘭戴上眼鏡再去撿,根本已經無法再確定其他珠子的去向。
對著馬路發了會兒呆,她認了倒黴,把珠子丟進包裡,放棄了。
此時,如果你能看見林詩蘭所看見的,你會發現,她傘沿雨水滾落的速度比旁人的都快,因為,有道細密的雨幕始終如影隨形地纏著她。
它耐心地等待能淋到她的機會,宛如一隻流著口水等肉的哈巴狗;亦步亦趨地,一路跟到醫院。
林詩蘭打著傘,目不斜視地穿過醫院大廳,進到電梯間。
後她一步電梯的大姐,狠狠地白了她一眼。
「電梯是你一個人的?室內撐什麼傘啊?神經病。」
她話音未落,林詩蘭的胳膊伸過她,按了電梯:2樓,精神科a區。
大姐噤了聲。
出電梯,雨沒了,林詩蘭收傘。
按預約取好號碼,她坐在椅子等待排到自己的順序。
手腕空落落的,她右手搭著左手,來回摩挲著。
——不舒服,身體,心理。
林詩蘭打開包,扒拉幾下,找到那顆僅存的手串圓珠。它躺在包底的角落,在藥片藥盒覆蓋下,一個難以找到的縫隙裡。
她記得手串原本是灰藍的。
現在看來,隻剩下灰色。
肩膀好沉,她佝著背,縮著肩,兩隻手揣進帽衫的袖子。
等候區的led電子屏刷新,機械聲播報道:【請119號,林詩蘭,到一診室就診】。
她正要起身,後一排的位置咻地站起來一個人。
「林詩蘭?」站起來的那人叫了她的名字。
聲音有些耳熟,林詩蘭回過頭,他的聲音再高了一度:「真是你。」
她抬了抬眼鏡,望向他。
小夥是單眼皮,臉頰邊有顆小紅痣;頭發沒太打理,翹著幾根亂毛,笑容倒是璀璨。
這張臉被她在腦海中搜尋了幾個來回,終於對應上了名字。
「譚盡?」
家住她家對樓的皮孩子譚盡。他哥是她認識的學長,成績優異;這個弟弟,也挺聰明,但他太鬧騰了,跟她打小合不來,沒什麼交集。
「你記性不錯。」被她認出來,他立刻不把自己當外人了,腦筋一轉,和她開起玩笑:「不過,你還是想錯啦。其實,我的名字叫——譚小明。」
這個沒頭沒腦的冷笑話沒有逗到林詩蘭。她沉默地看著譚盡,後者正捂著嘴撲哧撲哧樂。
「患者林詩蘭在嗎?」護士來催人了。
「在。」
林詩蘭舉起自己的診療卡,利落地結束了與他的這次對話:「我先去了。」
今天是每月一次的常規問診,統共不到十五分鍾,林詩蘭出了診室。
她打算去一樓拿藥。
路過等候區的時候,再度被那個聲音纏住。
「林詩蘭。」
譚盡幾個大步走到她麵前。
「好險,我就想著去買果汁的功夫,你會不會正好出來。剛才果汁打翻了,得虧我沒先去洗手,不然你就走了。」
「……」
她生分地與他拉開距離:「有什麼事嗎?」
他看她手裡拿著藥單:「你看完病了?」
林詩蘭點頭。
「醫生說是啥病啊?」
他們有熟到問這種問題嗎?她不太樂意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