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 第119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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柳弦安被按得直發困,趴在軟塌上看著窗口落下的幾隻粉蝶,梁戍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,道:「軍中這幾日的蝴蝶,是越來越多了。」

「嗯。」柳弦安懶懶答了一句,「往後還會更多,若是阿願在就好了,她最喜歡蝴蝶。」

西南蝴蝶多,並不算奇事,大多數人都這麼想,袁彧亦不例外。他拄著拐杖,頂著苦宥的麵龐,在大營裡不停遊走穿梭。高林跟在一旁,口中叫苦不迭,你這看起來半死不活的,怎麼體力竟如此之好,是要將方圓百十裡都用腳丈量一遍不成,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?

袁彧自不會理他的喋喋不休,他繼續踩過濕濘的土地,透過遮眼的銀紗,看著月影之下,正在草叢樹蔭間高低翩躚的白蝶,他以為自己成功引來了毒蠱,但其實全是白鶴山莊弟子用花蜜招來的粉蝶,二者樣子大致相同,繞是有一些細微區別,在夜色與銀紗的乾擾下,幾乎等於無。

再加上高林還要時不時地抱怨兩句頭暈腿軟,沿途偶爾遇到幾名兵士,也因為濕重咳嗽要去醫館求診,更像極了毒瘟即將蔓延的前兆,總之所有的一切,都在照著袁彧的戲本走。

而隨著出現症狀的兵士越來越多,這一帶清熱解毒的藥材需求量也大漲,藥材商在送藥時,往往都要關切問一兩句,消息就這麼傳了出去,不過倒沒引起恐慌——畢竟西南濕氣重,瘴氣也重,夏季稍有不慎,頭疼腦熱是常事。

……

鳳小金撫著脹痛的太陽穴,試圖從床上撐坐起來,隻覺渾身筋骨無力。他意識到不對,扭頭看了一眼櫃上擺著的解藥,又咬牙試著往床下挪,卻僅僅隻移動了不到兩寸距離。

運功再試,氣脈亦散而不聚。鳳小金虛握住拳頭,麵色發青,他曾經以為自己還有時間,以為隻要梁戍依舊活著,那麼自己的一身武功,對木轍而言就始終是有價值的,但現在看來,那瘋子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瘋。

鳳小金翻身滾落在地,一寸一寸爬向櫃邊。

而那由南洋女子假扮的烏蒙雲樂,此時已經端著藥碗,走進了烏蒙雲悠的房間。守在其中的巫醫們見到她後,紛紛起身行禮離開。烏蒙雲悠扭頭一樂:「怎麼了,一臉不高興的,苦宥又不理你了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沒有你哭喪著臉,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吧,何時出發?」烏蒙雲悠坐起來,伸手要去捏妹妹的臉,卻被對方躲開。南洋女子側過頭,幽幽道,「教主讓我這次多去二十座城。」

「二十座?」烏蒙雲悠皺眉,「這也太多了,而且梁戍時時刻刻盯著我們的動向,你出去的時間越久,危險就越大,教主為何會如此安排?」

「因為柳南願,現在整片西南都對她萬般追捧,梁戍想讓她取代我的地位。」南洋女子恨恨道,「他為她撰寫了許多美麗的故事,將她與能使亡者復活的神女相提並論,金光閃閃地推往萬丈雲巔之上,又放出謠言踩我入泥,說我並非白福佛母的繼任者,說我……說我與苦宥私定終身,早已懷著身孕逃向了十麵穀。」

「胡言亂語!」烏蒙雲悠握住她的手臂,「欸,你別哭啊,教主就是因為這個,才讓你多走二十城的?」

「是,梁戍為了能使流言更可信,甚至找人偽裝成我,對柳南願頂禮膜拜。」南洋女子看著烏蒙雲悠,雙目委屈通紅,「哥,你替我殺了她吧,殺了柳南願,我一刻都不想等,就現在。」

「好吧好吧。」烏蒙雲悠答應,「我替你殺了她。」輕飄飄一點頭,因為在他心裡,那的確也隻是輕飄飄一人命,柳南願也好,柳北願也好,都隻不過是輕飄飄一刀。

巫醫捧著瓷罐,低頭躬身走了進來。南洋女子拉著他的手,又叮囑:「小叔叔不會答應你用繡傷蛛娘的,你千萬別告訴他。」

烏蒙雲悠稍顯猶豫,但最後還是架不住妹妹的懇求,道:「好,不過將來小叔叔若是因此生氣,你要幫我說話。」

他躺回床上,看著巫醫從瓷罐中倒出了那隻碩大的蜘蛛。這黑紅相間的怪蟲在嗅到鮮血的氣息之後,立刻亢奮地將毛爪刺入血肉,緩緩向前蠕動著,用含有毒液的牙齒,將皮膚一寸一寸咬合。

南洋女子站在床帳外,看著賬內少年忍痛蒼白的臉頰,俏生生一笑:「多謝哥哥。」

烏蒙雲悠意識逐漸模糊,不過經過短暫的昏睡,很快又重新蘇醒過來。他低頭看向自己月要間的傷口,四周雖泛著黑色詭異的光澤,但已經被徹底「縫合」,也於行動無礙,便拿過床頭佩劍,一刻不歇地離開了密林。

南洋女子問:「倘若他完不成任務呢?」

「殺一個柳南願,對他來說綽綽有餘。」木轍看著叢林中少年的背影,「退一萬步講,即便他行動失敗,為梁戍所殺,也沒什麼好惋惜的,留他在此,遲早要為了他的小叔叔、為了他的妹妹與我作對,倒不如打發出去,自生自滅。」

南洋女子搖頭:「就是可惜了那張臉。」

「你已扮作阿樂,將來最不會缺的就是男人,此時惋惜,未免短了見識。」木轍轉身往回走,「酬金既然已經收了,就從明日開始做事吧。」

南洋女子抬起手,看著自己新塗的黑色指甲:「好說。」

等鳳小金運功調息完畢,趕到烏蒙雲悠的住處時,院內已是空空盪盪。

苦宥雖說篤定鳳小金會與自己合作,但沒想到對方會是一路踉蹌地滾進暗室。四周一片黑暗,苦宥全憑耳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,問:「木轍——」

「木轍沒有發現這裡。」鳳小金滿頭冷汗,強硬截斷話頭,將袖中厚厚一摞紙張胡亂拍在他懷中,「雲悠失蹤了,我懷疑木轍已派他前往十麵穀,這些是你要的東西,我放你走,你答應我,饒他一命,也饒阿樂一命。」鳳小金眼前發黑,緩了一陣,又繼續道,「他與阿樂皆身中劇毒,多年以來,我一直在尋找解藥,但至今未能找全,僅有的幾樣,我全寫了下來。你……或許白鶴山莊能有辦法,讓他們活著,或者,或者至少讓他們少些苦難。」

苦宥扶著他坐在牆角,伸手一探脈搏,道:「蝕骨散?」

「木轍想將我製成傀儡,他隻需要這張臉,能動最好,不能動,也比失去要強。」鳳小金仰頭靠著石壁,苦笑,「但他低估了我的功夫,你走吧,不必管我。包袱中有麵具與藥丸,能減林中瘴氣之毒,朝著北狼星的方向,路的盡頭,就是你們大琰的軍營。」

苦宥抬手封住他兩處穴位,能暫緩毒藥擴散:「你知道我能看見?」

鳳小金並未回答,隻是拚著力氣道:「記住你答應過我的事。」

他扌莫索著扣住機關,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,扣板翻轉,將苦宥送了出去。

外頭是一片鬆軟潮濕的林地。

子時,木轍端著托盤與工具走進小院,本打算親自動手,永遠留住對方的臉,推門卻隻見一片狼藉,人早已不見了蹤影。若說烏蒙雲樂的失蹤使他震怒,那鳳小金的失蹤,就使他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與惶恐,手中托盤瞬時跌落,各種器具叮叮當當摔成粉碎,門外的弟子循聲趕來,結果剛好接到一聲狂怒的暴嗬:「去,去將他給我找回來!」

銀白的火把幾乎點亮了整片密林。

但最終毫無所獲。

木轍先是焦急地等待,然後又呆呆地坐在房中,口中由哭訴到咒罵再到哭訴,如困獸在房中來回走。一想到自己可能會永遠失去記憶中的戀人,他便渾身血液倒流,臉色蒼白得像是紙。

「你怎麼敢。」他一遍遍地重復著,「你怎麼敢!」

沒有弟子敢再靠近教主,整片密林人心惶惶,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腦袋,而就在這不安情緒四處蔓延的時刻,忽然有人發現,劉恆暢也離奇失蹤了。沒人能說得清他究竟是自己跑了,還是跟著鳳小金一起跑了,總歸是消失得乾乾淨淨。

「咚」一聲,像是有一團重物落在了地上。

鳳小金意識渙散地聽著,而後便是一聲細微的呼喚:「鳳公子,鳳公子!」

劉恆暢順著一根繩索,身手敏捷地溜了下來,又將地上的包袱撿起,拍乾淨後放回桌上,順便點亮火折:「鳳公子,苦統領讓我過來。」

鳳小金並未說話,也沒有什麼力氣再說話。劉恆暢試了試他的脈象,手腳麻利地打開針包,備好藥膏,扶著人躺在了一張小床上。

……

在這片土地上,完完全全快樂著的,似乎就隻剩下了柳南願與西南諸多百姓。

就像柳二公子說的,樂不思歸,連一封書信都想不起來寫,全靠著常小秋與程素月往回傳書。柳弦安看了一遍又一遍,梁戍在旁問:「怎麼,一遍還背不下來?」

「阿願不會是遇到了她心儀的病秧子吧?」柳弦安越想,越覺得這種可能性不低。梁戍卻道:「我覺得未必,不說別的,就憑小常在信裡的歡欣鼓舞洋洋灑灑,也不像是失戀模樣。」

柳弦安還是嘆氣,唉唉唉的,很有幾分兄長模樣。

梁戍將人拎回自己懷中:「實在想阿願,我便讓高林送你過去,順便散散心,省得一天到晚悶在軍營裡,稍微偷懶躺一會兒,還要挨訓。」

「大哥這兩天沒空訓我。」柳弦安道,「烏蒙雲樂就足夠使他頭疼。」

一是頭疼解藥,二是頭疼對方的精神狀況。木轍曾用了大量蠱藥,使她在身中劇毒的前提下,依舊能擁有正常人的體貌,而現在一旦藥物中止,種種惡果便逐一出現,最為明顯的,是她變得不再美麗了,白皙皮膚如同被噴塗上一層黑黃染料,鼻翼兩側也出現了醜陋的斑點。

烏蒙雲樂尖叫著打碎了眼前的鏡子。

柳弦澈皺眉:「你冷靜一些。」

「你,你嫉妒我!」烏蒙雲樂試圖撲上前,卻被士兵攔住,她口中不停咒罵著,「你的妹妹嫉妒我!」

「阿願根本就沒有見過你。」柳弦澈道,「我是大夫,隻要你願意配合治療,這張臉——」

話未說完,烏蒙雲樂已經低下頭,狠狠咬上了擋在自己麵前的一隻手。那名兵士慌忙掙開,倉促間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臉,不輕不重一巴掌,卻刺激得烏蒙雲樂越發失控。從來沒有人膽敢打自己的臉,也從來沒有人膽敢質疑自己的美貌。她拚命掙紮著,頭發散了,衣裳散了,柳弦澈側過頭,負責看守她的婦人為難道:「柳大公子,勸又不聽,隻是一天到晚地照鏡子,這……萬一當真瘋了呢?」

「你們放開我!」烏蒙雲樂仍舊在尖叫,「我要和柳南願站在一起,我要和她站在一起,讓所有人都看到,你們誰都別想毀了我的臉!」

她的嗓音尖而銳利,刺得屋頂都要穿了。兵士們壓製著她,一個個累得氣喘籲籲,心中萬分不解,這瘋婆子一般的古怪型格,怎麼就能引得數萬教眾為她如癡如醉,也沒見美到哪裡去啊?但想是這麼想,說是萬萬不能說的,並且還得時不時地安慰,是啊,你是這世間最美的女人。

烏蒙雲樂看著自己烏黑的指甲,以及銅鏡中難看的臉,再度哭了起來。她能聽出他們語氣中的敷衍,但又覺得這種敷衍是理所應當的,因為自己的容貌已經快被毀了,失去了美麗的自己,是不會擁有任何優待的。

柳弦安也站在院外聽著,他覺得這件事無解,因為自己的大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用蠱藥救人的,但不用蠱藥,烏蒙雲樂的臉就沒法恢復如初,臉沒法恢復,她就會一直瘋。

阿寧提議:「公子不如給她講一講廣闊美麗的天道和宇宙呢。」

「講了。」柳弦安揣著手,「我說萬物皆會衰老,『不美』其實也是自我保全的途經之一,結果她完全聽不進去,還對我破口大罵,問我為何不毀了阿願的臉。」

阿寧:「……」

柳弦安道:「她一直吵著要見阿願,可我覺得她就算見到阿願,症狀也不會有所緩解,隻會越發失控。」

「因為她確實不如三小姐好看的嘛,現在還能自我安慰,見到之後,就連最後一個理由都失去了。」阿寧道,「可若不讓她見三小姐,由著這麼一路鬧下去,不吃不喝總不是辦法,會死人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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