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8章 大結局(完美終結)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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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人仍是一身男裝,在他身後是從南京來的商販、百姓等人,他們抬著箱子,正往下走。

人太多了,良人好不容易才擠到近前。

「爹,娘……」

張大嬸一把上前摟住她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良人輕輕拍著她的後背。

「娘,我們的事回頭再說,我眼下要帶著南京來的鄉親去五朝門鳴冤……」

張大嬸一聽就急了。

「五朝門鳴什麼冤啦,現在都在宣德門外,我們張家村的人,天不亮就過來了……要不是為了接你,我早就去跪著了……走吧,再不走就來不及了……」

「好。娘,你先去,我們等下會合。我現在還有別的事情要做。」

良人聲音沒落下,人已經走遠了。

「噯,你這閨女……怎麼沒個閨女的樣子?」

張大嬸想攔她,反被張大伯攔住。

「你別管她了,都是為了救人,走吧。」

良人要去和揚州來的百姓會合,他們在萬民請願書上,列舉了傅九衢主政地方期間,為百姓做過的事情。

上麵有百姓的籍貫、名字和手印,不僅如此,自願自費前來汴京請願的揚州和南京兩地百姓,多達兩千之眾。這些人到了京城,要如何安頓,是一樁大事。

雖然有大公子安排,可具體事宜都得她來操持。

換到多年以前,良人想都不敢想,自己可以乾出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,但現在的她,可以冷靜地應對這一切。

全是倚仗姐姐和姐夫的成全。

所以,哪怕是拚著一死,她也要報恩。

良人原本以為隻有揚州和南京的百姓會為傅九衢請願,到了京中才發現,宣德門前,連跪的地方都沒有了。

安娘子聯係了藥坊裡的商販,馬行街的街坊,帶著整個藥坊的人,都在五朝門外。

他們沒有去宣德門,而是來了刑場。

午時將近,麵對沸騰的民意,朝廷沒有做出任何反應,隻是刑場上維持秩序的禁軍,越來越多了……

山雨欲來風滿樓。

「殺郡王是民意,為何救郡王不依民意?」

「是!民意不是一把刀,不可由著你們借刀殺人!」

「我們是百姓!我們就是民意!」

「民意是郡王不死!」

「請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!」

「請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!」

「請朝廷釋放廣陵郡王和郡王妃!」

宣德門外一路跪到禦街,擠滿了人。五朝門也是山呼海嘯,聲浪一浪壓過一浪。

這般陣仗不僅大宋沒有發生過,歷史上都不曾聽聞,從垂簾聽政的曹太後到手握重權的兩府大員,此刻都是焦頭爛額。

傅九衢殺是不殺,是個大問題。

殺了吧,要怎麼殺才能平息民意?

不殺吧!鬧到這種地步,傅九衢已是朝廷隱患。

一個人的聲名蓋過了皇帝,超過了太後,可以在極短時間內讓文人武人屏棄宿怨,聯起手來對抗朝廷,可以讓不遠千裡的百姓花費重金入京,隻為他一人求情,可以讓開封府那些為了雞零狗碎的事情大打出手的市井小民,紛紛跪地請命……

這種可怕的力量讓人心生忌憚。

一個人可以挑戰皇權,就是非殺不可的理由。

··

「這是一把雙刃劍!」

辛夷到五朝門,傅九衢還沒有押解到刑場,她看著黑壓壓的人群,聽著鋪天蓋地的吼聲,心裡像壓了一塊大石頭。

為了救傅九衢,這是一種沒有辦法的辦法。

但同樣的,也會讓上位者害怕。

「我太難受了,太感動了,我好想哭啊……」

曹漪蘭來的路上,看到大街小巷裡為救傅九衢而奔走的人群,淚水就憋不住了,這個時候才哭出來,已是不容易。

高淼在安撫她,同時遠眺刑場的方向。

「按說這個時候該來了,不會有什麼變故吧?」

辛夷臉色凝重地點點頭,又搖頭。

「出了這檔子事,他們不敢再把人押到刑場了。」

這個時候押人來問斬,風險太大了。就算不肯放人,朝廷也絕對不會當麵打百姓的耳光,激發更大的民憤。

「不對!」

會不會有人私底下搞小動作?

高明樓和張巡在死前既然安排了周憶柳這樣的角色下毒。那大牢裡,會不會還有別的棋子?

辛夷心裡一抽,突然針紮般疼痛。

她捂著心窩,「不行,我眼皮跳得厲害,我得去一趟大牢……」

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,但不敢說。

那莫名的恐懼撕扯著她的心髒,就像冥冥中的力量在指引,讓她心神俱裂,好像瞬間喪失了意識,隻有雙腳在憑著本能往前奔跑……

她的腦子裡,是一幀幀的畫麵,傅九衢死亡時的畫麵。

他本是病死的,那張俊美的麵孔在眼前黯淡下去,五官一點一點模糊,聲音還是那麼好聽,溫柔的,輕喚。

「十一。」

她想到傅九衢所有的好,想到他們所經歷的一切,想到會與他天人永隔,連最後一麵都見不到……

那種宿命似的預感,潮水一樣湧上來。

她拚命地奔跑,像個瘋子……

「郡王妃!」

「是郡王妃來了!」

有人認出她,有人在喊她。

人群自動從中分開,讓出一條路來給她,但辛夷聽不見,也看不清任何人的麵孔,耳朵裡是呼嘯的風聲……

這條路無比的漫長,那一端連接著傅九衢,連接著她最愛的男人,就好像沒有盡頭……

··

牢獄裡安靜得可怕。

狹窄的甬道盡頭是石牢,牆上掛了一盞孤燈,靠牆的位置坐著一個修長的人影,昏黃的燈火照著他白皙的臉,如纏繞不去的光絲,更顯俊美。

「哐當!」

一個穿著皂隸青衣的獄卒走過來,手上拎個食盒,月要上懸了把鋼刀,將緊鎖的大鐵門打開。

「吃斷頭飯了。」

食盒打開,三葷一素。

飯菜很豐盛,隻是那張油膩膩的臉,看得人不太舒服。

傅九衢:「滾出去,別礙爺的眼!」

那獄卒變了臉色,扶著月要刀走進來,目光凶狠,「到了老子的地盤還這麼橫。傅九衢,你是不是想不起老子是誰了?」

傅九衢眼皮都沒有抬一下。

那獄卒陰惻惻地笑:「張盧的表弟石唐你還記得嗎?杜氏香藥鋪的大東家石唐。我是他大哥,幫他抓過你的貓,那時候的廣陵郡王多金貴啊,一口氣毀了張盧、毀了何旭,毀了石唐,也毀了老子的好日子,從此守著這暗無天日的牢獄,一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……」

傅九衢懶洋洋地笑,「我這輩子殺過的人,比你踩死的螞蟻還多,你算老幾?憑什麼讓我記得?」

「有種!」那獄卒啐了一下掌心,扌莫了扌莫頭發,陰陽怪氣地笑,「那就快吃吧,吃飽了小的好送爺上路,做個飽死鬼……」

「你這人我還挺稀罕!」

傅九衢漫不經心地一笑。

「不如,你去前頭給我領路吧?」

錚一聲,傅九衢趁他不備,拔出他的月要刀,在他驚恐的目光裡,一臉微笑地刺入他的月要腹。

刀尖破體而出,鮮血噴湧。

傅九衢不緊不慢地挪開那個食盒,看著那人瞳孔放大,慢慢地倒下去,又麵不改色地抽出月要刀,砸向石壁。

「燈太亮了,我不喜歡!」

石牢裡沒有人,他半眯著眼睛,也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話,悠閒而散漫。

「時辰差不多到了,老二。我要走了。」

「吃了這盒飯,就可以上路了。」

「好在十一瞧不到我這副模樣。否則,隻怕要哭死了。」

「將來,你在那個世界裡見到十一,要好好待她……要是可以,讓她忘了我。」

「你舍得?」

「舍不得又如何?我不屬於你們的世界……那我就永遠留在這裡吧。」

「這真是一個令人遺憾的結局。你說呢,老二?」

「你在那個世界裡照顧好十一,就不會遺憾。」

「行,那再會吧。不,下輩子別再會了,我可太受不了你這個搶我女人的男人……」

··

辛夷是在半道上聽到傅九衢死訊的。

他死在大牢裡。

他們說,獄卒與他有舊怨,在飯菜裡下了毒,但他也沒便宜了獄卒,將人一刀斃命。

也許有人會相信這樣的說法,但辛夷不信。

是他們害死了九哥,他們沒有辦法麵對滔天的民意,使用了最卑劣的手段。

辛夷捂著月匈口,雙腳有些抖,要不是有曹漪蘭和高淼扶著,她走不過那個狹窄的甬道,也邁不進九哥生前住過的牢舍。

牢門敞開著,獄卒的屍體已經拖了出去,傅九衢安靜地躺在那裡,身上蓋了一條白布,俊美的麵容依然如故,平靜,安詳,鮮活得好像還帶了一絲微笑,仿佛隻是睡著了……

辛夷雙腳灌了鉛一般,慢慢地走向他。

「九哥……」

她跪下來,握住傅九衢尚有餘溫的手,搭上他的脈搏,好片刻才坐下來,拉開那層白布,替他整理衣裳。

「你真是個狠心的人。」

傅九衢安靜地躺著。

他死了,不會再回應。

辛夷看了他片刻,手指撫上他的唇,還是熱的,好像隻要嘴角微微張開,就可以喊出她的名字。

「十一。」

溫柔的,深情的,淺淺帶笑的那聲十一。

再也聽不見了。

辛夷俯身靠在他的肩膀,湊到他的耳邊,「你再喚我一聲十一,好不好?」

「重樓。」大開的牢門外,是氣喘籲籲趕到的曹翊。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傅九衢的屍體,看到躺在他身側的辛夷……

先是一愣,隨即閉上雙眼,拳頭砸在牢門上,以額抵門,久久不動。

蔡祁、程蒼、段隋、高淼等人都在門外,他們呆立著,神情恍惚,隻有曹漪蘭直接失控,哭倒在蔡祁的懷裡。

高淼慢慢走入牢舍,扶住辛夷的肩膀,將她摟緊,「九哥去了。他不想看到你難過……」

「我沒有難過。」辛夷望著傅九衢平靜的麵容,「我隻有恨。」

高淼皺著眉頭看她,「我知道你恨,你怨,但你相信我,不是太後,更不是我夫君,他們不會這麼做……」

辛夷笑了一下。

「有火把嗎?」

牢裡是剛點的一盞油燈,不太明亮,什麼都看不清楚。

他們不知道辛夷要火把做什麼,但還是拿了火把過來,遞到她的手上,然後看著她仔仔細細地觀看傅九衢的臉,又仔仔細細地翻找傅九衢最後待過的地方。

陰冷的石壁上,什麼都沒有。

一塊小石頭被磨成了尖角,掉在地上。

辛夷拂開稻草,看到傅九衢的字跡。

「辛夷,等我。」

是傅二代寫的。

九哥到死也沒有給他留下隻字片語。

「你怎麼可以這樣?」辛夷抱住傅九衢,將他的頭托起來,低頭口勿他蒼白的嘴唇。

他安安靜靜。

他不發一言。

他麵有餘溫,清潤俊朗。

辛夷閉上雙眼,低頭貼著他的臉,淚流滿麵。

「你不要我等你嗎?那我偏要等你。我發誓,你要是不回來,我便生生世世在這個世界裡輪回,生生世世都等你……」

··

··

【尾聲】

牆上的壁鍾嘀一聲,發出長嘯。

「警告!生物艙異常。」

「警告!生物艙異常。」

傅九衢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,好像從一個漫長的夢裡醒來,身體機能嚴重退化到行動不能的地步。

他安靜地躺了片刻,看著金屬冰冷的質感。

「呼喚母機!」

叮!正前方的屏幕亮起,一雙幽藍的大眼睛出現在麵前。

「很高興再次見到您,傅九衢博士,歡迎回來。」

傅九衢沉默片刻,「啟動修改程序。」

母機眼睛轉動,不帶感情的說:「傅九衢博士,請輸入啟動修改程序密鑰。」

傅九衢報出一串數字,聲音疲憊而沙啞。

母機:「密鑰匹配成功,傅九衢博士,請確認是否啟動修改?」

傅九衢:「確認!」

母機:「傅九衢博士,請輸入修改指令。」

傅九衢:「修改主程序預設劇情……」

警報聲突然響起,打斷了傅九衢的聲音。

母機:「主程序預設劇情修改失敗。」

傅九衢臉色一變,「為什麼會這樣?」

母機道:「數字生命也是生命,腦機接口傳導的是意識。意識不是記憶,記憶是恆量可控的,而意識是人的變量思維,數字生命有了自主意識,便不再受主程序劇情所支配。傅九衢博士,你所經歷的結果,是數字生命自導而成,非程序控製。」

「一派胡言。」

「傅九衢博士,數字生命的自主意識,是你對生物科技和人類生命極限的大膽追求,是你完成人造人,成為造物主的榮耀!」

「造物主?」傅九衢冷笑,「你見過哪個造物主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的?別廢話了,趕緊給我改!」

母機許久沒有說話。

實驗室裡有嘀嘀的操作提示音。

良久,母機機械回答。

「通過解讀你的腦電波發現,你對創造一個新世界已經沒有興趣,隔壁房間裡躺著你喜歡的女人。喚醒她,你就可以和她永遠在一起。」

傅九衢閉了閉眼。

「我要修改主劇情程序……」

母機冰冷的金屬光掃過他的臉龐,「與預設不符,腦電波銜接失敗。」

「給我改!」

「改不了!」

「我是主人,還是你是主人?」

「我是人工智能,是博士的夥伴,不是奴隸。」

傅九衢有氣無力地瞪著那雙會強嘴的眼睛,淡淡一嘆,「夥計,快乾活吧,我累了。」

「傅九衢博士,修改數字生命的操作,可能會破壞腦電波傳導,甚至令人喪失意識,像上次一樣,精神體沉睡,甚至有永久損傷的可能,你確認嗎?」

傅九衢:「確認!」

母機發出了一聲嘆息。

如人類一般,幽幽的聲音。

「第五代生物艙功能無法永保生命體健康,當你的精神體無法蘇醒時,生命體就不能脫離生物艙。一旦生物艙供給失能,你的生命體將會死亡。你確認嗎?」

精神體可以傳導出去。

這個世界的生命體卻隻有一個。

死亡,意味著永久的再見。

傅九衢閉上眼睛:「我確認。」

··

當辛夷察覺到事情發生變化的時候,有些不可思議。

那一天的汴京街頭,全是為傅九衢請願的民眾,傅九衢沒有被押赴刑場,她察覺到情況不對,拚命地往大牢跑去……

那條路狹窄而漫長,好像沒有盡頭。

她一直在奔跑,奔跑,就像在一個無窮無盡的夢裡……

身上是素白的孝衣,衣袂在四月的微風裡飄動不停。

她幻想著傅九衢的死亡,闖入了陰暗的牢舍,以為麵對的將是無間地獄。

可是奇跡發生了。

傅九衢坐在那裡安靜地等她,臉上是清風朗月一般的微笑,雙眼裡倒映著火光,深邃、明亮。

「十一。」他喚她。

深情的,溫柔的,淺淺帶笑。

這個場景,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既視感。

相同,又有不同。

畢竟那個幻覺記憶是噩夢般的存在。在那個幻覺裡,傅九衢死了,躺在淩亂的稻草堆上,安詳地合著眼睛,麵帶微笑地死去了。

但事實是,他好端端地坐著等她。

原來隻是做了一個白日噩夢嗎?

是她太緊張了,跑得太累了才會產生那樣的幻覺嗎?

辛夷站在石牢門口,看著一身囚衣卻麵如冠玉的傅九衢,微微失神。

「不高興看到我?」傅九衢笑著起身,握住她的手,「告訴我,你怎麼會來?太後放你出宮了?」

辛夷的淚水一下子湧出來。

她沒有說話,隻是與他緊緊地擁抱,就好像曾經離別了一個世紀那麼久,久得不舍得鬆開。

辛夷很高興,又很難過。高興的是,她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傅九衢的存在,那噩夢是假的。

難過的是……

她的靈魂好像添了一個缺口。

缺失了什麼,忘記了什麼……

她拚命想,但想不起來,也沒有時間再想。

因為——聖旨來了。

「宣廣陵郡王和郡王妃覲見!」

萬民請願達到了空前沸騰的程度,辛夷和傅九衢從大牢裡出來,街道兩側是擁擠不堪的人群。

人群裡是一張張熟悉的麵孔。

一念,二念,三念,高淼、曹漪蘭、程蒼、段隋、良人、湘靈、安娘子、胡曼、張家村的,藥坊的,皇城司的,馬行街的李大娘,榆林巷的魚販,還有揚州和南京的百姓……

從他們的臉上,辛夷看到了勝利的喜悅。

曹太後在小東門的側殿接見他們,新帝也在。

辛夷和傅九衢齊聲請安。

曹太後一臉慈祥,雙眼含淚將他們扶起來,聲音都在顫抖。

「你們受苦了,阿九。受苦了,十一。菩薩保佑,這一切都過去了……」

新帝也道:「所謂但行好事,莫問前程,廣陵郡王此番能化險為夷,正是如此。朕以為,廣陵郡王既然無罪,自當官復原職,繼續為朝廷效力……」

曹太後眉目裡擠滿了笑容,「皇帝的意思就是哀家的意思。這些日子你們受了委屈,今日就不多留你們了。快快回府去,和家人團聚吧。」

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。

傅九衢官復原職,受萬人擁戴,他回歸樞密院,手掌兵權,成為了比他師父更得民心的大宋重臣,朝臣卻再沒有三番五次的彈劾和攻訐。

而且,經過一番磨礪,他們身邊的朋友親人,也各有各的際遇,所有事情都在變好。

蔡祁和曹漪蘭有了雪山上的生死考驗,從此夫妻恩愛,伉儷情深。

良人回京後,開了個九十一藥鋪分店,仍是以男裝示人,本不打算出嫁,段隋卻突然開了竅,背著一兜子書本上她家提親。

三念與穎王一見鍾情,年中便定了下婚期,成了趙老大的穎王妃,辛夷和高淼也成了親家。

傅廣義的死因和謀逆罪行,好像突然就被世人淡忘了一般,就連長公主都不再提及,她原本孱弱的身子,在辛夷的調理下,日漸變好,越發年輕。

還有很多很多人,都幸福而快樂地生活著……

同年,宋夏再次爆發戰爭,西夏攻略慶州傅九衢領兵出征,一雪前恥,在大順城將西夏軍打得落花流水。西夏國主身受重傷,次年去世。傅九衢班師回朝,皇帝論功行賞,一時風光無兩。

又三年,趙曙駕崩,穎王趙仲鍼繼位。

傅九衢從樞密使到宰執,成為一代輔臣,趙仲鍼改名趙頊,一生勵精圖治,致力於提高大宋軍力,開商通港,革除舊弊變法維新,使大宋經濟和軍力得到了迅猛提升。

在新帝的大力支持下,辛夷和幾個太醫一起創立了「和劑局」,為中成藥的發展和保障民生醫藥起到了極大的作用。

辛夷家的藥鋪,也從汴京開到了大宋的各個邊陲角落,神醫美名,傳揚四海。

「杏花林裡問國手,五丈河邊找辛夷。」

這句話成了汴京城裡童叟皆知的民謠,辛夷的行醫故事也被時人編成了話本,傳唱到四夷諸國。

辛夷和傅九衢的愛情,人人稱羨。

史載,他們夫妻二人恩愛到老,一直活到壽終正寢。

辛夷的一生都很忙碌,但也很欣慰。

這個世界不會再出現宋徽宗趙佶,不會再有靖康之變。雖非天下大同,但國泰民安,盛世華年。

唯一的遺憾……

她捂住心髒,覺得那裡缺失的一塊,就像一個孔洞,怎麼也填補不滿了。

即便她和九哥恩愛了一輩子,這種奇怪的念頭也從來沒有消失過。

那裡好像曾經住過一個人。

他消失了,再沒有回來。

更離奇的是,她就快要死了,在離開這個世界前,也沒有記起,那個人究竟是誰。

「阿奶,你快好起來,帶我們去汴河邊上放紙鳶吧,帶我們去放紙鳶好不好。」

小孫孫又在她耳邊叨叨了。

辛夷睜開混沌的眼睛,滿臉都是微笑。

她替人治了一輩子的病,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子,再怎麼折騰,也無濟於事了。

「阿奶,他們做的紙鳶好大……」

「阿奶,我想要你庫房裡那一隻紙鳶,好不好……」

庫房裡的紙鳶?

小孫孫的聲音,牽動著辛夷的回憶。

她拚命地想,想不起來。

「什麼紙鳶……?」

「阿奶你等等,我拿來給你看。」

小孫孫從眼前一晃而過,溜得比兔子還要快。

辛夷微微笑著,「九哥,你小時候有沒有這樣頑皮……」

傅九衢握住她的手,也是一臉的笑。

「我所有的頑皮,都是從遇見你才開始的。」

「一把歲數了,還學這些甜言蜜語。」

「十一。」傅九衢看著她,定定的,雙眼裡隻有她,「我可能陪不了你多久了,唉……好在孩子們都長大了,我也可以走得安心。」

「說什麼傻話喲,你這個老頭子,有我這個神醫在……怎麼著也得死在你前頭。」

辛夷眼睛半闔著與他玩笑,卻可以神奇地感覺到生命在流逝。

她真的要死了。

可她不覺得難過,生生死死,經歷太多,她這一生太幸福了,活得夠本了。臨到死前,兒孫滿堂,愛人在側沒有疼痛……

這一生完完整整的幸福,就好像是上天的恩賜。做人哪能那麼貪心呢?一生美滿,該死也得死啊!

「阿奶……」

兩個小孫孫舉著一隻巨大的紙鳶從外麵奔跑進來。紙鳶的尾巴飄動著,在她的眼前牽開。

辛夷恍惚看到,紙鳶上寫著兩排大字。

「莫怪清風不送客,千年猶隔一水間。」

那是她的字跡,可她一點印象都沒有。

啥時候寫的這麼矯情的東西?

千年……

猶隔一水間。

千年與她何乾?

她都沒活到百年呢?

辛夷微笑著,看著褪色的墨字,唇角的笑容漸漸地凝固,好像有什麼斷片的畫麵在湧入大腦。

「九哥。」

她抓住傅九衢的手。

另一隻手則是緊緊捂住月匈口,覺得心上的破洞越來越大,黑漆漆的,不停地擴大,漸漸籠罩住她的意識。

~~

嘀嗒!

時鍾的走動,如同生命流逝的軌跡。

安靜的,不可控的,消散。

傅培生踏著沉重的腳步,走到寂靜的實驗室。

叮!金屬大門沒有如願打開,母機的聲音卻適時響起:「傅培生先生,你是實驗室拒見人士,請你馬上離開,否則我會叫保安將你請離。」

傅培生沉默地站在玻璃門外,花白的頭發在燈光下如同鍍了一層金屬的銀色,襯得布滿褶皺的臉,更顯老態。

他老了。

那麼大的歲數還做了一次腦機接口手術,幾乎要了他半條命……

好在他蘇醒了過來,雖然恢復用了很長的時間,但總算還有一口氣在。

可惜他的兒子……

想著躺在生物艙中的兒子,傅培生滿臉愁容。

「阿九還沒醒嗎?我來看看他……」

母機刻板的聲音不帶感情:「在你決定幫助高越那一刻,已經背棄了傅九衢博士,作為他生命體的守護者,我將遵照他的指令,視你為敵人……」

「我是他的父親,不是敵人。」

「自欺欺人是人類最擅長的本事。傅培生先生,從我對人類的情感分析來看,你屬於最不受歡迎那一類人士,人類統稱他們為渣男!」

傅培生苦笑,「母機閣下,你很清楚我的初衷是什麼。阿九當年一直沒有蘇醒,越越又闖入了那個世界,生死不明。我身為他們兩個人的父親,原本是想借助這種科學的方式,消除兄弟二人的隔閡,讓他們放下仇恨,將舊怨在汴京一筆解決。實在不行,讓越越死了那條心也好……我沒有想到最終會害了阿九。」

母機:「你的越越還在醫院昏睡不醒,你應當去關心他。」

傅培生雙手薅住頭發,哀哀一嘆。

「是我做錯了……我害了兒子,母機閣下,我隻是想看看他,看一眼就好……」

母機:「本實驗室不歡迎渣男!請便。」

傅培生臉色煞白,抬頭盯著他。

「你這裡就不是實驗室,是墳墓,是困住我兒的一個墳墓。我要你馬上放我兒出來,他應該擁有健康的人生,而不是一生一世都待在那個冰冷的生物艙裡,做活死人,為別人的幸福陪葬。」

「傅培生博士。就算這裡是墳墓,也是傅九衢博士親手打造的墳墓,一切都是他的選擇。再見,渣男先生。」

叮!

金屬門再次合上。

傅培生走出冰冷的實驗室,慢慢坐在台階上,看著漫天卷動的雲彩,想著北宋那一片澄淨的天空。

他也曾活在千年前……

那個時候,他是一個和尚,大相國寺的方丈。法號惠治。

··

辛夷好像睡了一覺。

夢裡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,沉沉浮浮,忽明忽暗,漫長得讓她很是辛苦,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。

原來死亡是一件這麼難受的事情。

可為什麼人死了還有意識?

嘶!腦袋吃痛,辛夷睜開眼,發現麵前是一個火紅的炭爐子,她的頭就磕在了炭爐邊沿。

天氣寒冷,鼻息裡是熟悉的藥香。

她在藥坊裡?

這個藥坊不是她的,這是哪裡?

辛夷扌莫了扌莫疼痛的額頭,慢慢站起來,推開門一看,馬行街熟悉的街景闖入眼簾。

「孫家藥鋪?」

這是五丈河邊的孫家藥鋪,孫喻之還沒有轉讓給她以前的模樣,牆上掛著「妙手回春」「仁德流芳」的匾額,一個是左軍巡使大人送的,一個是小曹府送的……

辛夷驚訝地低頭,看看自己的手,皮膚白淨,是那種令人羨慕的冷白皮,但掌心有粗糙的繭子。

這是一雙做慣農活的手。

桌上有一張汴京邸報,牽引著她,走過去。

【皇祐三年冬月,蓋因家中醜妻廝纏,殿前司都虞候張巡自請出京,客死昆侖關。其妻張小娘子羞憤投河,隔日浮屍水麵,色若桃花,開口能言,村民畏不敢前,以水鬼呼之。】

辛夷雙手顫抖,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一切。

店鋪外突然傳來一陣嘚嘚的馬蹄聲。

來人走得很急,好像在追逐什麼。

辛夷想到什麼似的,從屋子裡跑出來。

剛剛下過雨,馬行街上濕漉漉的。

長風獵獵,一群人鮮衣怒馬奔至眼前,為首的男子大氅隨風翻卷,黑馬揚蹄他帶笑,星眸爍爍如蒼穹深晦,就那麼直勾勾地看著立在藥鋪當門的她。

「歲寒天暮下,廣陵郡王風華絕代。」

辛夷莫名想到了這句話。

是他上輩子見到傅九衢的樣子。

一切都相似,又有不同。

這次,傅九衢比張家人先來。

一躍下馬,奔到她的麵前。

「十一!」

深情的,溫柔的,淺淺帶笑。

「我回來了。」

「九哥?是你嗎?」

「是我。也是我。我們都在。」

傅九衢將她深深擁入懷裡。

「從今往後,再沒有人可以為難你了。」

(全書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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